第10章 安珍珠
安珍珠躺在摇椅上，书盖着脸，听着下人给她念话本子。
可她没听进去什么内容，心里想的是昨天在街上听到的事情。
邢痕又去春香楼找小翠姑娘了，在那块儿待了整整一天，气得邢尚书要封了春香楼。
封了那里有什么用啊？
安珍珠心道。
我在这里坐着能有什么用？
她又想道。
安珍珠是个很有韧性的人，做什么要什么她都有目的，也一定要坚持得到。
唯独拿他没有办法。
争不得，抢不得，更是没法使手段。
她只能每日坐在这里打发日子，等着他先成亲，来毁了她的念想。
若是他一辈子不成亲了呢？
安珍珠时常会这样想道。
如果真的有那个时候呢，她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找他，然后对他说，你没娶我也没嫁，要不然咱们凑合过日子吧，我还比你年轻几岁呢。
可她那个时候就是个老太太了，再漂亮也没有现在漂亮啊。
“小姐！门口又有来提亲的了！还拿了好多大雁！”
安珍珠这时候没心去打跑那人，挥挥手朝下人说道：“赶走便是！”
“是太子啊！咋赶啊！？”
“管他什么子统统……什么子？？！”安珍珠回过神，一下从摇椅上蹦起来。
“太子！！！”门口的小厮声嘶力竭的喊道。
站在一旁的慕容锦掏了掏耳朵：“小点声，震死爷了。”
“不好意思。”小厮微笑，和蔼的看着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屁孩。
慕容锦微笑：“没事。”
嗯，很好，又是与民同乐的一天！
他父皇可说了，他以后是要当皇上的人。
皇上是天下的主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但是他现在不是皇上，可他迟早是皇上，为什么不先行使权力娶到自己喜欢的人呢？
安珍珠皱着眉走到府门口，这才看到整条街都被这个败家太子包下来了，送亲的队伍排的老长，每个人手里都捧着金玉瓷器，还有各种丝绸缎子，还有好多红木箱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慕容锦手里拿着大雁，身后的侍卫也每人拿着一只。
“怎么的，你们都要娶我啊？”安珍珠没好气问道。
慕容锦长着一双狭长又漂亮的丹凤眼，小小年纪看人时就勾人心魄，轻轻一笑嘴角还有一个淡淡的酒窝：“姐姐~”
“谁是你姐姐？那是太子，我当不起您的姐姐。”
安珍珠扶额，第一次觉得一个小孩子这么难搞。
慕容锦见到安珍珠满眼满心的欢喜，手里拿的大雁丢了，欢欢喜喜的靠近安珍珠，近到快要贴在她身上，却仍觉得不够近，想再靠近她一点。
“离我远点。”安珍珠往后一退，动作优雅礼貌。
她从头到尾看了一眼慕容锦，最后和他目光相接，她能看到他眼中的光和欢喜，却还是残忍的开口，亲手捻灭他眼里炙热的火花，冷静而自持：“太子殿下，请回，今日我当您开了个玩笑，您是一国储君，婚事不是可以自己定夺的，就算您可以，我也不愿意，你请回。”
即使安珍珠说了这样毫不留情的话，可慕容锦不退，一步也不退，他如今已经比安珍珠高一点了，不用再仰头看她的眼睛了，所以，他现在直视着她，无比的坦荡：“姐姐，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你喜欢谁？”
“与你何干？”
“邢三哥回来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一句饱含深意的肯定。
他在她心里从来没占有一席之地，可邢痕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获得她所有的喜欢。
邢痕，你回来干嘛？
他像一个偷窥者暗藏在安珍珠生活的角落里，不是说没有他没有事情做，只是安珍珠比所有都更重要一点。
更重要。
他差安珍珠三岁，差三岁。
他在深宫里长大，见惯了龌龊的事，黑暗肮脏如同发霉的斑点长在他的生活里，他没有母妃，有人说他母妃是被皇上杀了，也有人说是被太后赐死了，也有人说她是民间的人回民间了，也有人说她是仙子飞走了。
哥哥们不喜欢他，因为他好像生下来就被注定了是太子，太子就不应该有兄弟姐妹，他是孤家寡人。
父亲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又没有娘亲，没有兄弟姐妹，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他在这宫里活可是相当的没意思。
他用什么来消遣日子呢？
昨日他找了几个宫女太监让他们互相厮打，每个人都打得头破血流，快要杀红了眼，好玩。
今日他让一群太监排队的跳进湖里，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好玩。
明日把几个宫女吊在树上，看她们拼命蹬腿，好玩。
他越来越过分。
越是这样越是没人敢管他。
太后也对他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没有人敢跟皇上打小报告。
慕容锦被一群人包围着，簇拥在中间，他得到了一种满足，来弥补他心中不知缺了什么的地方。
宫人们背地里都骂他混蛋，骂他毒辣狠毒，刻薄阴冷。
他不反对，因为他就是这样。
他越发觉得他自己的心是冷的，血也是冷的。
直到他十二岁那年。
他骑着一个老太监身上正逛御花园，老远就瞧着两个没见过的女孩在开心的放着纸鸢。
“姐姐，再放高点！”
年龄较小的那个女孩喊道。
他眼一斜，摁着那个太监的头让他快爬。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宫的公主这么没有规矩，他来逛御花园的时候居然还敢停留。
这回轮到年纪小的那个女孩放纸鸢了，她扯着那个线，毫无顾忌的向他跑来。
“玲珑，你慢点儿~”那个年纪较大一点的女孩追着喊道。
慕容锦一使眼色，下人心领神会，直接伸手拦下那个小女孩，呵斥道：“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哪来的野丫头！见到太子还不赶紧跪下？！”
安玲珑胆儿小，撇撇嘴，十分委屈的哭了，但是没道歉，转身就找了姐姐：“姐姐有人欺负我……”
安珍珠也看到了那群人，但还是没拦住安玲珑，她快步跑向自己妹妹，挡在安玲珑面前，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不像在生气，倒像是在撒娇：“说谁是野丫头呢？！我看你们全家都是野丫头！”
慕容锦当时个子小，还没有安珍珠肩膀高，从太监身上跳下来就更矮了，但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他趾高气扬的批评安珍珠：“真是没教养，如同垃圾一般，你可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
“我管你是谁！”安珍珠更是不怕，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从出生以来就没有人和他作对，偏是这个女子敢跟他作对。
“等我知道你是谁的时候，我就把你弄死！还有你身后这个小杂种也一起弄死！我让你一起去阴间再做姐妹！”
其实安珍珠不在乎他骂自己什么，但她在乎他骂她妹妹。
安珍珠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一巴掌抽了过去，那声音又响又脆，震惊了场上所有的人，和平常温温柔柔的样子大庭相径：“你有娘生没娘教，你不会说人话吗？”
挨打的人更是僵在原地，什么都忘了。
“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是谁？前呼后拥，行为嚣张，在宫里你还横行霸道，你不过是做个太子，你还没当上皇上呢！”
“你这样的人不配做皇上的儿子，你小小年纪，一点善事也不做，恶事你倒是样样做的花！”
“我今天打了你，我绝不会后悔，无论是天牢还是刑法我都受着，我父在朝为官，并不是为了像你这样的恶人守江山！当今陛下贤明，在朝的哪一位官员不是为了百姓呕心沥血，若有你这样的储君，所有人的努力都是白费！”
“你以为陛下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可怜你无母，无人教导，才不责罚你，殊不知这样才是害了你，将你养成一个毒辣刻薄的人！”
安珍珠越说，慕容锦的心中就越愤怒越委屈。
一字一句，直敲他的心脏。
有人关心过他吗？
有人在乎过他吗？
今日他吃没吃饭？吃了多少？睡没睡好觉？衣服穿的暖不暖？有没有人陪他说话，有人在乎过吗？
偌大的深宫，没有一个人真心为他的。
什么父皇啊，皇祖母啊，都是骗人的。
他一个人坐在东宫的门槛上，从白看到黑，从黑看到白，再从白看到黑，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他越是想让父皇多在意在意他，却越是被忽视。
他似乎溺了水，沉到了河底，被水草缠住了脚，没办法往前游，不得挣扎，只能一点一点的窒息。
有娘生没娘养。
他笑了起来，他确实如此啊。
“你懂什么！”他笑过之后，一阵怒吼，歇斯底里的咆哮似乎才能发泄出他心中的不满和这么多年来的压抑：“他从来没真正的看我一眼，对我另眼相待过，他就是把我当一个白痴，当一个玩意，当一个物品，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没有反应！还不如杀了我！”
安珍珠觉得他可怜，但并不同情。
“都是借口！你就是软弱无能！毒辣刻薄！”安珍珠逼得更紧，一步也不肯退，一句软话也不说，逼着他让他承认自己的错：“说到底你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你软弱，不敢直视自己的错误，你偏激，当别人不公平的对待你时，你又要用更恶毒的法子去伤害其他人！”
慕容锦被她说的精神有些崩溃，尖叫着大喊：“你别说了！！！别说了！来人！捂住她的嘴！！”
但这时候的安珍珠气势正猛，一个眼神吓退了其他人：“我非要说，我一定要说，你就是做错了，你应该被责罚。”
“你是我的什么人！轮得着你来管我！？”
“我比你大，自然是你的姐姐，你最好老实一点！”
慕容锦活生生被她骂哭了，倒真像个小孩子似的，抽泣着说道：“我是太子，我没有……”
“太子也是人，你给我记好了，以后你再敢这样胡作非为耀武扬威的，我还进宫来打你。”安珍珠骂完，转身牵着安玲珑要走。
“你叫什么？”
安珍珠以为他要报复她，但是她还是毫无畏惧的说出自己的姓名：“安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