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世道
宋安玉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吃进嘴里后,就再不顾读书人的体面,狼吞虎咽了两大碗饭后才放下碗筷,不掺一丝吹捧地震惊问出声。
小菊正好端着消食的茶过来,听了这话,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这桌菜是小菊一个人做的。”
贺圆从小菊手里接过茶盏,笑着对宋安玉道。
宋安玉怔怔地从小菊手里接过茶盏,很是震惊:“竟是小菊姑娘做的?!”
小菊高兴得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却难免有些难为情:“是我做的,不过却是三郎教我的。”
这下子宋安玉更震惊了,眼睛瞪大:“贺圆你……你还会做菜?!”
对着宋安玉自然不能再扯是在藏书阁无意翻到的菜谱,毕竟他们俩是一块打扫的藏书阁。
“小菊,你先下去吧。”贺圆先是支开了小菊,这才回答道,“我哪会做菜?不过是从前随家父在任上时,吃过些菜色,小菊悟性高,听我念叨过几回,竟也能做得有从前七八分滋味。”
对于小菊的手艺,宋安玉还是心服口服的,毕竟吃撑的肚子还没消下去呢,这会儿由衷赞叹道:“小菊姑娘手艺比族学的大师傅还要好。”
贺圆失笑:“往后小菊也会是大师傅的,我打算给她开间酒楼,也算是不埋没了她的手艺。”
宋安玉难以置信:“给小菊姑娘开酒楼?让小菊姑娘做大师傅?”
倒不是因为小菊是贱籍,宋安玉才那么难以置信,反正在大宣朝达官贵人们的铺子生意很多都是挂在下人名下的。
可问题是哪有女子开酒楼当大师傅的?
女子怎能在外抛头露面?
见贺圆与有荣焉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宋安玉纠结一会儿后才委婉劝道:“贺圆你若是想开酒楼,不如再找个大师傅?”
贺圆反问:“你是觉得小菊的手艺不好?”
“当然不是,小菊姑娘……手艺堪称一绝。”宋安玉连忙摇头否认后,才难以启齿道,“只是酒楼毕竟是人来客往之地,小菊姑娘一个姑娘家还是有诸多不便,不如请个男子方便。”
贺圆觉得心有点累,看样子今日是要一直给宋安玉上思想政治课了,于是喝了口消食茶润了润嗓子才道:“酒楼迎来送往,迎的不只有男子,送的也不只有女子。为何小菊就是诸多不便,男子就方便了?”
“可女子名声是多么要紧的事。”宋安玉辩不过,转而说起女子名声的重要性。
贺圆觉得可笑:“能有多要紧?比吃饱穿暖更重要?比不仰人鼻息的自由还重要?”
为何总试图用名声来束缚女子?
见宋安玉不答,贺圆接着道:“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用名声把女子困在后宅,害怕女子跟他们抢书读、抢手艺学、抢生意做。”
甚至,抢官当。
贺圆这话就像一道雷,直劈宋安玉的内心,让他原本的信念受到了冲击:“可这世道就是这般。”
“世道?三百年前群雄逐鹿天下、诸侯割据的世道,史书上也留下了女将军吕女浓墨重彩的一笔。百年前,咱们大宣开国皇后还在世时,女子亦能念书,这世道一直都在变,也一定会变。”
贺圆掷地有声,毕竟到现代时,女性的权益已经大幅度提升。
若是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那一定是变化。
只有变化才是永恒的。
宋安玉坚守十三年的信念,已是摇摇欲坠。
贺圆抿了口茶,再接再厉:“再说,若是宋兄日后娶了妻……不对,若是以后生了个女儿,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是宋兄以后的女儿想游历天下呢?宋兄要把她困在四四方方的后宅一辈子吗?”
贺圆举例到一半才想起古代是包办婚姻,没有感情基础的,还是用女儿来举例吧。
宋安玉沉默许久,抬眼看了看这满庭院的春意盎然。
到底是不如山上的风景美。
是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连他都贪恋好春光,又怎能将她人困在后宅之中?
“贺圆你说得有道理。”宋安玉叹了口气,曾坚守的信念就在今日轰然倒塌,“不过,就算是……我日后的妻子想游历天下,我也不会困住她的脚步的。”
提起娶妻生子,贺圆这个现代人坦坦荡荡,宋安玉这个本土人却是难掩羞意。
不过宋安玉这话倒还真叫贺圆意外,竟能说出这么有思想觉悟的话?
不枉她费了这么多口舌,还是三观没定性的少年人好忽悠啊。
两人闲话这么久,消食得也差不多了,决定动身回族学。
连氏自上回贺圆提过一嘴置办马车马夫后,就已经置办好了。
两人坐着马车回到族学时,天色尚早,贺圆还赶上了刘山长给她开小灶讲诗词歌赋。
接下来几日都下着小雨,贺圆也只能早晚在寝舍内活动活动筋骨。
文远和他的拥趸倒是难得消停了几日,尤其是文远,自上回跟宋安玉赔礼道歉那事后,安静老实得有些过了头。
有好几回贺圆起得很早,天刚擦亮,到教舍时只有个文远在埋头苦背。
见了贺圆,原本还在背书的文远如临大敌,眼里的恨意浓烈,却到底没再找茬儿。
贺圆倒是视若无睹,只待在自己的座位上练字,再把默写几篇菜谱。
很快就到了二月初十,贺氏族学旬休的日子。
贺圆下山回家前,刘山长叫小书童来寻她。
贺圆见着刘山长行完礼落座后,刘山长才道:“后日便是县试,这是你头一回参加县试,戒骄戒躁,只须跟平日里一般就是。”
刘山长是很欣赏贺圆的性子的,沉稳识趣,丝毫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顽劣。
约莫是贺兼过世得太突然,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十二岁的少年郎也只能撑起门户。
刘山长在心底暗叹一声,又道:“不过你还是要警醒些,林知县此人心胸狭窄,上回请来沈知府又狠狠落了一回他的面子,只怕他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
林知县到底还留了什么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