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立世间
竹屋内部烟气袅袅，秋梦被呛，咳了两声，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还以为是起火了。
转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四周，终是找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正扎着本书，明显是被书页给压住了。
秋梦无奈，伸手将不幸被扎到这仙人球上的书页给掀开，得了自由的那颗仙人球总算是能够得空，重新捏了个诀，幻化回了人形。
秋梦嘴角抽了抽，“你说你要休养生息，就这么修养？”
幻化回的人形梳理了头发，理了理稍显凌乱的月白色衣衫，额间一抹青色印记夹杂着几丝红，双眸微垂，看上去有些病态，直到把头发都给梳顺了，才转眼看向此时一身女修打扮的秋梦。
“你懂什么，土木为生灵之本，以此汲取灵气，滋养生息，方为至道。”
这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说起话来，倒是毫不客气。
秋梦席地而坐，举手投足间带着随意，也不反驳他的狗屁道理。
“行，您这本事，我还是别置喙的好。”
随忡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就好。”
秋梦揉了揉手腕，这一副躯干，用着还是有些不自在，往窗台边上靠了靠，正巧见着两只鸟从床边飞过，叽叽喳喳的，她听着却悦耳得紧。
伸手停了会儿，一只鸟儿乖乖落到她的指尖，爪子钩住她的手指，微微有些痒。秋梦勾唇，她倒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活着回来。
向上送了送手指，那鸟乖乖地跟另一只一起盘旋飞上天空。
“我还没问你，你到底是从哪找的这副躯干，我是不是得装一下这原主，去干一下她原本要做的事啊。”
随忡将眼睛从书本上拿开，看向一旁正戳着额前窗户纸的秋梦。
“这姑娘的命格跟你完全重合，前几日死于痨症，她家中应当只剩了一个弟弟，却在外求学。”
至于要做的事嘛，随忡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当然是有的。
把窗户纸戳出了个洞来，秋梦身子探了探，将那洞遮住，转过身来自然转移话题，“这些年，你试过多少回啊？”
秋梦也没注意到随忡回话就回了一半，她刚醒没两日，正好奇着呢，毕竟这招魂回身的技法，可不是那么容易。
随忡冷哼一声，“知道老子为了救你，废了多少的力气，你就老实点，别再那么轻易地就死了。”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不顺耳了。
“谁告诉你我是轻易死的，我死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可歌可泣！多悲壮啊。”
随忡不轻不重地抬了抬眼睛，“嗯，就是死的惨了点。”
秋梦嘴角一抽，这王八蛋说什么呢……
“经脉俱断，皮肉皆损，皆身找不出三根完整的骨头，七窍生血，右眼被剜，拦腰被剑捅穿，身上大大小小的窟窿我都数不清，胸前还有一片可怖的撕裂伤痕。”
“……”
说着骇人的形容，眼前的人倒是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但凡你身上能有块好地方，我也不至于用这种法子救你。”
秋梦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到底是还存了几分怀疑，“真这么惨？”
总算在随忡的脸上看出了点不同的情绪，惨白的脸带着质疑看向她，“你不知道你怎么死的？”
秋梦咳了两声，“我也不知道惨到这种程度啊，早死透了我都。”
随忡白了她一眼，不作理会，继续看向眼前的书本，就是手头的那一页，被攥的有些紧。
“有时间得去看看。”好歹那也是自己的尸首不是。
随忡：“你现在怕是见不着。”
“嗯？”
随忡叹气道：“你现在的尸首，供奉在丛山主脉的敛棺塘，水晶冰棺封的死死的，你现在就是个小喽啰，那种地方，哪是你轻易能碰得到的。”
秋梦点头，说起来就算是之前，她也没怎么去过那地界，总觉得阴气重，去一趟浑身不自在，所以便不去讨这不吉利。
每年清明大祭，她基本上都是寻个由头出了山门，亦或是抱病不去来着。
倒是没想到死后长眠在那地方了。
“行吧，不错了，起码没陈尸荒野，好歹有了自己的一片鱼塘。”
随忡冷笑，“您长眠的那地儿，可没有鱼。”
秋梦疑惑，“啥？”
随忡无所谓道，“许是觉得你晦气，鱼都没给养吧。”
秋梦有些不乐意，师门什么时候这么抠了，好歹给她养两条作伴啊，那自己一个人长眠在那，不是孤单的要死。
哦，忘了，已经死透了。
撇撇嘴，秋梦也已经懒得计较了，转身看向随忡，又想起了什么，“那既然我的尸身是存放在那地，你是怎么混进去的？”
不论如何，这招灵最基本的便是以死者血肉为引，万变不离其宗，甭管这随忡是用了多大的本事，用了哪门子的歪门邪道，这一点肯定是不变的。
随忡神色僵了一瞬，但也没觉得有什么所谓，“……变成鱼混进去的。”
秋梦：“……”
这大恩大德，她可真是无以为报啊。
敛棺塘的鱼大概是半年一换，也就是说，从看守那般森严的敛棺塘里，他变成鱼混进去取她血肉，又起码在里面待了半年，这才有机会出来。
那片地方，可多的是丛山的老祖宗，他也不嫌阴凉过劲了。
这可是人神！秋梦咳了咳，上下扫了扫现下虚弱的随忡，心里还是升了些感激的，就是不多。
也难怪用了八年呢。
研究此法，再到一步步实施，中间自然可能会出现多次纰漏失误，这么算起来，八年的时间已经不长了。
想到这，秋梦往他身边凑了凑，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真是辛苦你了。”
随忡毫不客气地将那只爪子拍下去，“知道就给我老实点。”
秋梦皱了皱眉心，“装什么严肃啊。”
随忡也不理她，自顾自地翻书页，手上的动作倒是快了不少。
瞥了眼在一旁捣鼓这个捣鼓那个的秋梦，随忡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那半年倒也不是没有伴。”
因为她那一弯池塘不养鱼的原因，他混进去本就困难，需到其他道长长眠的鱼塘之中，再偷摸往她那一弯摸。
又因为有人时常前来，她那冰棺又难打开，可给他徒增了不少的困难。
“是嘛，那这道宗果然还是注重这先辈传承，这些后辈还真愿意去干什么瞻仰先祖的事，我都没去过几回。”
又想到那阴森森的地界，秋梦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哆嗦，自顾自嘀咕，“谁那么有病，老往那边凑啊。”
瞧她这副模样，随忡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终归自己提过一嘴，到底是谁这一点重不重要，反正于他而言也无所谓，至于她在不在意，这也不是他想管的事。
“你这副身子，用的如何？”
秋梦打了个哈欠，伸手看了看“还行，就是有点不太顺手。再习惯两日，应该能更好。”
“那你可得快点。”
“嗯？”
“你借了人家的身子，是不是也得还人家的恩情。”
秋梦自然不否认，“这是自然，她可是有什么执念，或者有什么仇家，反正需要我帮她的你且说来，能力范围之内，我还能不还不成？”
随忡点头，“是有这么一件。”
伸了个懒腰，秋梦往窗台上靠了靠，抱着胳膊，望着窗外的山景，倒是生了几分即将自由自在的欣喜。
“等给她办完事，我就去过那闲云野鹤，逍遥自在的日子去。”
随忡缓缓抬眸，先把自己挪得离秋梦远了些，确定了自己以及躲开了一会可能被波及的范围，这才缓缓开口。
“这具身子本名落羽，家中还有个弟弟，她修习道法，也是为了她这弟弟。”
秋梦来了点兴趣。
随忡将书从手中放下，“临终之前，我告诉过她，打算借这身子试试看能不能招你回来，这姑娘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便也答应了。”
“咽气之前，我有问过她可有什么心愿，定会竭力帮她实现。”
“她希望救她弟弟。”说着，随忡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秋梦，“这是她死前留下的书信，给她弟弟的。”
秋梦接过，总算是认真了起来，没心没肺的笑也收敛了不少。转着看了看，便将信封收好。
“蜀中有驭鬼一脉，她弟弟叫落棋。当年为了给她凑药钱，便追随了驭鬼一脉，只是修为不够，两年前又遇厉鬼，终被反噬，靠着续命丹保留性命至今。”
“这姑娘修习道法，就是为了救她弟弟。所以已经十七岁的年纪，却也只不过是个最低级的女修。”
秋梦低头沉思，倒是对感情甚笃的姐弟。
只是……“虽说有修灵补灵这一术法，但驭鬼一族说到底还是肉体凡身，被厉鬼所伤，又遭反噬，修了也没什么大用处啊。”
随忡想了想，又望门口移了点。
秋梦疑惑，“你跑那么远干嘛？”
沉了沉嗓子，随忡继续开口，“谁说这姑娘修的是修补灵脉的道法了。”
秋梦一愣，“那学的啥？”
“自然是道家正统，与你同宗。”
“学那玩意儿作甚，又救不了人。”
随忡抬眸道：“救人是救不了，可是每年道宗众生试武，有机会自己自选灵器。”
秋梦这时候想起了什么，“她想要清台铃？”
“不错。”
清台铃乃是道家清身去祟的灵器，除此之外没啥大的用处，但是对于一个被厉鬼所伤的凡人而言，自然是能救命的。
清除掉厉鬼在肉身上所下的怨咒，辅以清台铃的灵调，换人灵台清明，正是救因此而伤之修士的不二之选。
先把人的神智唤醒，再去厉鬼所伤，就容易的多了。
因而道宗随文那一脉，选此灵器的人也不算少数。
秋梦抬了抬手指，这倒是也不难，不过就是去趟道宗，比个武再拿个清台铃便罢。
……
秋梦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从窗前站起来！
“她是丛山的弟子？！！”
随忡这时候觉得自己挪的这距离刚刚好，从被秋梦起身带倒的桌子上滚过来的香炉，就停在他身前三寸处。
“你穿了两日这衣裳，就没觉得眼熟？”
秋梦揪着袖子，又从上到下的看了一眼这衣裳，黑底白边云雷纹，右手袖口翻出来就能看到内部还绣了片竹叶，她刚醒过来就觉得眼熟了，但是没细想。再说她以往穿的衣服也都不是寻常弟子穿的衣裳，此时这么一提，再一端详，可不就是道宗入学弟子，尚未分门前所穿的衣服嘛！
瞧着此时因为过于震惊而瞠目结舌的秋梦，随忡不知为何忽然间心情很好。
“嗯，看样子是知道了。”
秋梦冷静了一瞬，最后跌坐回去，脸上只剩下无奈与怅然。
她好不容易得了个身子重新回来，怎么就倒霉催的还要回道宗啊！
随从捡了那香炉放回原处，“怎么，害怕被发现？”
秋梦嘴角抽了抽，“你说我最后葬在那地方也就罢了，怎么重活一遭，还得去遭那罪过啊。”
去道宗里学东西，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想的，这么愿意吃苦？
“虽说换了个躯壳，但怎么也不至于把以前学的东西都忘了吧。”
“呵呵，忘是忘不了。原本是打算过逍遥日子的，这算什么事儿啊。”秋梦越想越愁。
随忡失笑，“怎么，你现在的名声，好歹也算是道宗首屈一指的先辈，死后被送进敛棺塘的人物，如今丛山上大都是些小辈，逢年过节的说不定还去给你上柱香，恭恭敬敬地唤你师尊的，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羞于见人？”
秋梦噎了噎，“你这说的好像跟我同代的那群家伙都死绝了似的。”
揪了揪头发，秋梦有些无所适从，“这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得被温穆那家伙关进天问阁，当什么新奇玩意儿研究啊！”
毕竟死了这么多年，一朝回魂还跑别人的身体里去了，她还真又不是鬼，她现在都怀疑温穆知道了之后能把她拆了研究。
“放心。”随忡笑着安慰她，“你现在这模样，可比冰棺里的好看太多了，应该是认不出来的。”
秋梦凝思了半晌，还是觉得此行困难重重，啧了两声，“要不，我还是去偷一个清台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