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灵前的凉薄亲情
赵容若正在熟睡的时候，门外又是一段长时间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他迷迷糊糊的醒了，揉了揉眼睛，母亲正好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见赵容若已经醒了，于是对他说道：“醒啦，正好清醒清醒，风水先生刚到，正在喝茶，一会儿就准备出发去坟山了，你也准备准备，跟着一块去，去了好好看看，想想你爸跟你说的位置，不管信不信，还是按照他跟你说的去对应吧，问你的时候，多看看，确定了再说！”
“妈，我知道的。”赵容若清醒多了，虽然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但是他已经不想再哭泣了，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父亲已经走了，这个是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现在葬礼所有的事情都是母亲一个人在操持，他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母亲和妹妹，所以他必须坚强一些，振作起来，替母亲分担一些他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等风水先生喝完茶，一群人就开始往坟山走去，村里的乡亲已经提前上山把杂草、小树枝等砍掉了，砍出来一条小路，因为后天出殡的时候，他们要抬着父亲从这条小路一直到下葬的地方,所有送葬的人也都要从这条小路上跟随着。
爬到山顶，风水先生到处走走看看，他现在主要是确定山向，其余挖井（摆放棺材的坑叫做井）的人因为还没有确定位置，三三两两的在抽烟聊天或者四处转悠看看。赵容若来到父亲说的那棵爷爷墓碑后面的松树旁边，他站在松树旁边开始看向前方，寻找着父亲说的那个缺口。随着视线往前看去，赵容若果然找到了那个缺口，在视线的尽头是一座相连的山脉，挡住了视线继续向前，本来是一条直线，但是在中间的位置上突然出现一个小缺口，于是赵容若把缺口、爷爷的墓碑、松树三点看成一条直线，终于找到了父亲要下葬的位置。
于是他指着确定的位置告诉风水先生，位置就在这个地方，于是众人折了一根树枝插在地上，作为标记。风水先生走走看看之后，也用罗盘确定了山向。所谓山向，通俗一点也就是棺材放置的方向。于是众人脱下外套，开始用锄头和铁锨开始挖掘了起来。
村里的老人告诉赵容若可以先回去了，这里他们在这里干活就行，还有一个表哥在这里一起干，顺带负责发烟、倒水等工作。表哥也让他回去，这里有他在，没问题的。于是他沿着山路开始往回走，来到大陆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坟山，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村里的乡亲们在那里。赵容若不知道位置对不对，他本来也不相信这些东西，但是既然是父亲叮嘱过的事情，他还是希望选择的地方是父亲所说的地方。至于到底是不是，他心里也没有底，现在物是人非，也找不到可以核实的人了。算了，随缘吧！
回到家里，母亲请来诵经超度的道士也来了，仪式还没开始，他们都在抽烟喝茶，有人陪着他们聊天说话，有的人在准备他们需要的东西等等，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所有人都在忙前忙后，赵容若此时还没有心情去感谢，但是他在心里面是非常感激这些乡里乡亲的。
他来到卧室，告诉母亲位置已经选好了，村里的人已经开始动土，表哥在那里照应，所以自己就找回来了。母亲询问是否是按照父亲当时所说的位置，他说是的，但是他不知道位置到底对不对，母亲宽慰他说没事的，只要按照你爸之前告诉你的找了，对得上就行，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不过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已。
母亲告诉赵容若兄妹歇会儿，一会儿需要披麻戴孝地跪在父亲的灵位前面，锣鼓声一停就代表着磕头，其他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时间比较长。说完之后母亲去忙其他事情了，房间里就剩下他们兄妹二人了。
“哥，你还好吗？”赵美云轻声地问道。
“我挺好的，不用担心，我们都要好好的。”
“其实父亲走之前是有预兆的，但是当时我跟妈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
“什么预兆？”
“爸走的当天下午，就是妈做饭之前，我跟妈都坐在爸身边。那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爸本来一直躺在床上，因为腿已经腐烂不堪，他后来基本上都是在床上躺着度过的。我跟妈在聊着天，这时候爸突然开始叫妈的名字，妈就赶紧来到爸的床前，问他怎么了。爸突然伸出手对妈说，让妈爸脸伸过去他摸摸。妈于是就把脸伸过去，爸就用双手在母亲的脸上好好的摸了一遍，当时我们都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想通了，大概是爸知道自己要走了，他用双手摸着妈的脸，想要好好记住她。当时我们只是觉得爸心里深爱着妈，只想跟她亲近一下，妈去厨房做饭的时候，还一直流泪。”
赵容若的双眼湿润了，他能想象出来这个画面有多么感人，父亲临终之前还希望能够带着母亲的模样去到另一个世界，害怕记忆忘却了，还有感官上的感受。他对妹妹说道：“爸妈这辈子，相濡以沫二十多年，虽然物质上不充裕，但是两个人的感情却是历久弥坚。没有那么多的轰轰烈烈，都是细水长流，都是柴米油盐，他们从不表达对彼此的爱，却把爱撒满了两人所有的生活角落里。”
“是啊，爸妈之间的感情真令人羡慕。”
说完兄妹两人都陷入了平静，也许此时此刻，他们都知道了爱情的模样。赵容若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但是此时此刻，他无比想念但语晗，因为他感觉他们两个的爱情，跟父母的爱情差不多，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轰轰烈的，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爱越深。
自从昨晚跟但语晗发完消息之后，他还没有跟她联系呢，但语晗应该也知道赵容若现在没有心思跟她聊天，回家之后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忙碌，所以也没有选择打扰。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永远是那么舒适，也给彼此留足够的空间，更确切的说，但语晗更能理解和包容但语晗。
就在他们两个陷入沉思的时候，母亲让他们赶紧穿好衣服去大门口，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于是他们兄妹来到父亲的灵位前，开始低着头跪在那里，陪他们一同跪着的还有父亲的那些亲侄儿侄女，也就是赵容若的堂弟或者堂妹。他还有个堂哥，但是说工作上太忙，回不来，所以赵容若就是这群人里最大的。对于堂哥不能回来，他心里还是有诸多不舒服的，尤其后来赵美云结婚，所有人都去了，堂哥又是工作忙，不能前去祝贺的时候，赵容若内心十分怨恨，决定以后都要还给他，这里暂且不表。
道士们唱着人们听不懂的话语，但是只要听见父亲的名字，锣鼓声停下来，他们就磕头。其余的时间里，都是披麻戴孝的低着头跪着就行。赵容若在低头跪着的时候，眼泪还是默默地在流，旁边妹妹也一直在抽泣。
赵容若想着妹妹刚才告诉他父亲临走之前抚摸母亲脸庞的事情，实在是太让人感动了，他还没有从这份感人的爱情中走出来，又开始回忆起跟父亲的点点滴滴。其实父亲走的还是有点急了，昨天晚上走的，明天就是他生日。村里一直有句话：男怕生前，女怕生后。意思就是像父亲这种状况，就害怕生日之前挺不过去，生日如果挺过去了，后面也许就能活很久也未可知，只是终究还是一语成谶，父亲还是在生日前两天撒手人寰，留下他们孤儿寡母。
仪式一直进行到晚饭时间才停止，下跪的人腿都跪麻了，只能不停地变化着姿势，赵容若最小的堂妹干脆坐了起来。吃完饭之后，仪式还要继续，母亲说诵经也是分遍数，几遍搞完才算结束。于是晚上又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将近八点钟才结束。
今天晚上赵容若也没有休息的时间，接下来的两天晚上都要给父亲守灵。仪式完了以后，这群孩子因为长时间跪着，感觉都快要走不了路一般，都开始瘫坐在椅子上。就在这时候，大伯一家三口和四叔回来了，他们先是在父亲灵前下跪磕头，毕竟死者为大。
大妈还在门口大哭了一会儿，大伯跟四叔磕完头就开始坐下来喝茶，家里人还顺带帮他们做了晚饭。吃完之后时间也不早了，外面帮忙的乡里乡亲都回家休息了，毕竟接下来还要忙碌两天。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家里一大堆人了，大伯、三叔、四叔让其他人都去休息，今晚他们几个守灵，自然赵容若是要陪他们一起的。
他们兄弟几个人在父亲灵前聊起来他们小时候跟父亲之间一起长大的事情，赵容若在旁边听着，他也想知道父亲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大约到了凌晨的时候，他们陆续都开始支撑不住了，三叔和四叔就在父亲生前的那个床上躺下了，大伯坐在桌子旁边喝茶，一言不发，赵容若坐在旁边，时不时抽根烟来提神，毕竟这两天以来，他也没有好好休息过，完全是靠着心中那股劲在支撑。
第二天依旧是跟昨天差不多，只不过来的亲朋好友更多了，所以就要不停地陪着下跪磕头，晚上诵经完毕，就是守灵了，三位叔伯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赵容若在旁边，他这两天内心悲痛，而且也很疲惫，所以就坐在旁边喝茶，时不时抽根烟。
大约晚上十点多左右，三人聊到父亲，又聊到父亲走后，他们母子三人该怎么办。
四叔对着赵容若说道：“容若，你爸走了，等忙完他的事情，让你妈跟着你一起去苏州吧！”
三叔附和道：“是啊，跟着你一起去项目上做饭，之前也做过，正好也熟悉。”
赵容若听到这里，内心既悲伤又愤怒，父亲还没有入土为安，他们好像就害怕赵容若母子会讹上他们一样，在父亲灵前就已经想好对策了 。可是赵容若那个项目上已经开始收尾了，十个人都不到，现在就一个阿姨做饭，人已经够了，他才毕业一年多，在项目上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他说让母亲去做饭就能去做饭吗？于是他没好气地说道：“项目收尾了，人很少，不缺厨师。”
这时候大伯说话了，“跟你们领导说说，你妈一个人在家也不合适，去了跟你在一起，还能挣点钱。”
赵容若知道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跟他们争辩的了，他们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了，他唯一伤心的就是，父亲病重的时候还想着见见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可是他们一直以各种理由不愿意回来，至死父亲都没有能够见到大伯和四叔。在他们眼里，兄弟情谊什么的一文不值，来回要花钱，耽误工作收入减少，父亲自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赵容若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亲情淡薄，什么打虎亲兄弟，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于是赵容若平静地回答：“好，我回去问问看看。”
接着他们继续聊天，好像是他们已经做到了兄弟地分内之事，解决好了父亲身后事一样。三叔身体不好，提前先去睡觉了。四叔跟赵容若东拉西扯了一会儿，也去躺下了。大伯坚持时间长一些，最终也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就只剩赵容若一个人看着父亲棺材前摇曳的烛火，火红的蜡烛在火焰燃烧下，不断地往下流淌。赵容若想起父亲之前不停地为了家庭辛苦工作，此时此刻他正安静地躺在棺材里，他想起李商隐那句著名的诗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就是父亲这一生的写照。
农村秋天的夜晚是静谧而又略带一丝寒意的，赵容若站起来，走到大门口，屋外全是为来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准备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等等，就是农村吃席的所有东西。白天是热闹非凡的，明天早上会更加热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等棺材放下，所有人都会作鸟兽散，父亲从那一刻开始就会慢慢被遗忘，除了自家人，甚至很多人已经不会再想起他了。
这就是我们普通人的一生，仔细想想，其实人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无非就是来人间走一趟，经历一些苦辣酸甜，然后逐渐抹去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第二天一早，所有的人都早早地来到家里，屋内屋外全是人。早上还有个仪式，就是会打开棺材，亲朋好友要围绕着棺材走一圈，但是不允许落泪。这就是父亲与所有亲朋好友的告别，也是赵容若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他因为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而懊悔不已，现在这是真正的最后一面，从此父亲就只能活在他的记忆之中了。
他慢慢地绕着棺材准了一圈，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看完之后棺材就合上了，开始出殡。赵容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打着招魂幡，在前面慢慢地走着，紧随其后的是他的弟弟妹妹再后面就是八个人抬着棺材，棺材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每个人手上都拿着花圈等祭奠物品。在一片哀乐中，送葬的队伍缓缓向着坟山前进。
一群人将父亲的棺材抬到挖好的坑里，所有人都把自己手里拿来的花圈等物品在父亲棺材周围摆好，于是开始回家。吃罢早饭，亲朋好友陆续退场，房间瞬间清净许多，只剩下父亲这个大家庭里的人还在。
由于后面还有一系列的事情需要处理，他们暂时走不了那么快，不然会被乡里乡亲在背后议论纷纷。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事情基本上都料理完了，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就剩下赵容若母子三人。
这一周左右的时间里，母子三人也累的够呛，现在父亲终于入土为安了，三个人好像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这天上午，阳光渐渐温暖起来，三人坐在屋檐下晒太阳，聊聊接下来的事情。
还是母亲率先开口：“你爸的事情现在基本上都结束了，云云要回去上学了，你也要回去上班了。各有各的事情，现在忙完了，这一两天你们该走的就走吧。”
“妈，要不我还是在家陪陪你吧。”妹妹说道。
“不用你陪，你学校已经开学了，你要去报到了。”
“我不想上学了，刚料理完爸的丧事，你一个人在家也挺孤独的，再说了学费加上生活费，一年两三万，又只是个三本，毕业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这学上的也没有什么意义，纯粹是浪费钱。”
赵容若听到这里，赶紧说道：“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就安心去上学，不管一本二本还是三本，有个本科文凭还是不一样的。学费等我回去发了工资就给你。”
“是啊，我一个人在家挺好的，门口有个小菜园，我没事的时候就弄弄菜园，无聊的时候就去村里串串门，或者让你姥姥过来陪我住一段时间。你们该忙你们的就去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妈，说到你的事情，前几天一直在忙，也没有时间跟你说。守灵的时候，大伯、三叔四叔他们商量好了，等你料理完爸的后事以后，让你跟着我去工地做饭。”
“你那个工地不是都快结束了吗？也没几个人了，不缺做饭的吧。”
“等你忙完之后我问问之前的项目经理，他现在调到杭州那边的新工地上去了，我了解过，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前期准备也需要一段时间，到时候我跟他联系，看看能不能送你去杭州。正好你也认识，还有一些同事也是之前项目上的，也好相处一些。”
“如果能去当然更好了，不用花钱，还能挣钱。到时候你问问，说话放客气一些，毕竟求人办事的。”
“好的，你放心吧，这两天我就要回去上班了，虽然项目上现在事情不多，但是我这个部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多少还是有些事情的。”
“是的，都收拾收拾，你们该上学的去上学，该上班的去上班吧！”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母亲跟妹妹两个人在北边卧室，赵容若还是睡在南边这个房间。父亲的痕迹基本上都已抹去的差不多了，他的衣物等东西，出殡的前一天都已经烧了，按照这里的习俗，是让他带到阴间去穿的。
赵容若躺在床上，他终于有时间跟但语晗好好聊聊天了，这段时间太忙，他也没顾得上但语晗，只有偶尔但语晗发来消息，他也是简单的回复一下就去忙了。他感谢但语晗给他转过来的钱，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让他时刻感受到，她一直就在他身边陪着他，只要他有需要，她随时就会出现在他面前。当他无暇顾及到她的时候，她也会恰到好处地选择保持距离，这么好的女孩子，大概就是上天派下来拯救赵容若悲惨生活的吧。
聊完天，他躺在床上睡不着，看着屋顶，又开始回忆起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虽然父亲走了，他们心里也不再需要像之前那样总是提心吊胆了。虽然对于父亲的离去，他们母子三人都很悲伤，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也依然会在想起他的时候潸然泪下，但是对于这一家人而言，也许父亲的离开，无论是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他们母子三人，其实都是一种解脱，不管是在经济上还是思想上，都是如此。
窗外传来呼啸的风声，屋后的小山上，也时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屋内一片漆黑，整个房屋都空荡荡的，赵容若并不觉得害怕，因为母亲说过，就算这世界上真的有鬼神存在，父亲深爱着他们一家人，就算是变成了鬼魂，也不会去伤害他的。
于是，他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了，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父亲的模样与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