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僵尸新郎
上扬的语气弄得陈老四有些懵。
陈今一搓着通红的手,学着白天路上看到的村里孩子的模样揉揉脸,“真不认识了?这才几年啊,你块头就这么大了,小时候拖着鼻涕跟在三贵哥后头,现在倒是比他们都高了。”
“你是……山腰上的阿囡?”
陈今一眨眨眼,“是啊。”
陈老四有些意外,他怔怔地看着陈今一的脸,下一秒就带了几分不怀好意地打量。
“这么大了,有人家了没?”
“有了有了,前几年就嫁了人了。”
陈今一的谎话张口就来。
“阿四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陈老四头脑简单,知道了陈今一是熟人立刻卸下了全部的防备心,“我要去把三贵家的新媳妇儿抓回来,新婚当天害死了三贵不说,还敢跑,反了她了!”
“三贵哥是被害死的?”
“咳咳——”
村长在一旁拼命给陈老四使眼色。
陈老四不以为意。
“是啊,那外来的臭娘们一定是用了什么邪术,不然三贵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说冻死就冻死呢!”
冻死?
陈今一的眉头不着痕迹地一皱。
“——那娘儿们不了解进山的路肯定跑不远。”陈老四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老子这就带人追去!一定把她抓回来交给三贵娘处置!”
说完,陈老四带着人走了。
留下村长和陈今一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望着陈老四离开的方向,陈今一抬眸,恰好对上村长心虚的目光。
旁边村户家摇曳的烛光将村长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他不敢直视陈今一的眼睛,似乎在想解释的理由。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站在了原地。
“阿爷。”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陈今一,“能带我去看看三贵婶婶么?”
村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囡,三贵家现在乱糟糟的,你去不方便。”
“三贵哥小时候一直挺照顾我的。”陈今一稍稍低下头,“他突然出了这种事情,三贵婶婶肯定很难过。”
按乡村里的习俗,意外死亡的当天下葬。
现在已经过了零点,如果三贵真的是冻死的,那恐怕明天太阳落山前尸体就会被处理掉。
陈今一觉得,她非常有必要去看一看。
“阿囡啊。”
村长似乎看出了她内心所想。
“村长。”陈今一抬头看了眼前这个看似和蔼的老人一眼,“您放心,阿囡明白,我就是去看一看,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这,这——”
村长似乎还在斟酌。
“村长,您是不是信不过我啊。”
禁不住陈今一软磨硬泡,村长最终还是答应带她去看一看。
“行,带你去没什么。只不过,三贵娘那个性子不太好,阿囡,去了可不能乱说话啊。”
陈今一连连点头,“是,阿爷。”
陈三贵是陈家的遗腹子。
陈贵是侗娥村最老一备的村民,他们祖上当兵逃难,流落到这个村子里开始建村。除了村长外,村子里最受尊敬的就是他们家和陈阿四家。
因此三贵虽然生下来有些痴呆,可靠着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品性村里人倒是对他尊重。可这种尊重却让三贵娘产生了一种错觉,不仅日日纵的这个命根子当宝贝,还总是张口闭口就说痴傻的三贵是陈家传宗接代的唯一男丁。
陈氏的祠堂就建在三贵家的院子的后方。
祠堂位置不大,四四方方的院落,中间是一块三四十平的空地。眼前一排黑漆漆的木头排位像是一排下跪的小人,直冲着门口进来的所有访客。
踏进三贵家的时候,一个妇人的哭天抢地声让陈今一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那宗庙祠堂本就肃穆,尖利的嗓门儿和四周方方的屋檐有些格格不入。
陈今一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三贵娘头上的红花还没来得及摘,整个人都瘫坐在一块蒲团上。
“我的儿子啊!我的命啊——”
“阿囡,还是回去吧。”
村长希望在最后一刻能让陈今一改变想法,而陈今一却坚持的很。
“爷,来都来了。”
“唉,行吧。”
村长知道劝不动了,索性迈在了陈今一前面。
“三贵娘啊。”村长冲着妇人走了过去,“你还好么?我来看看你。”
……
三贵的尸体就这样用床单一盖横在了祠堂的正中央。
旁边丢着一团喜帕和一个红盖头,床单下面露出了一点点衣服的边沿。
尸体处于一个极为古怪的姿势中,侧着身,蜷曲这腿,脖子拱起,头缩在肩膀下面。他脚上没有鞋子,皮肤粗糙,脚腕有些青紫,脚趾紧紧的抠着。因为盖得严实,陈今一看不到三贵的面容,单从漏出的部分看,他似乎穿着一件喜袍……
侗娥村的婚服,男人用深紫,女人用大红。
陈今一方才潦草一眼虽然看得不真切,但是她可以肯定,那件衣服是正红色。
加上一旁没有秀完的喜帕和刺眼的红盖头,她几乎要怀疑死去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陈家三贵。
陈今一拧了拧眉,正打算伸手掀开盖头。一旁的三贵娘突然像点着了一样站起了身。
“你在干什么!”
陈今一反应倒是迅速。
见三贵娘一脸神经质的模样,她目光微闪,计上心头。
“婶婶!”
陈今一缓缓地伸出手指着床单下,已经僵硬没气的三贵。
“我听见三贵哥说,他脸上盖了布不舒服,让我给他扯下来。”
……
空气陷入一瞬间的凝结。
三贵娘怔怔的瞅着陈今一。
村长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阿,阿囡。”村长咽了咽口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没有乱说,真的是他亲口说的,你们没听见么?”
陈今一看看村长,又扭过头看看三贵娘。
两人的神情更加慌了,偏偏陈今一语气笃定,神色自若,实在是看不出半点胡邹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后娓娓道来。
“也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通灵。——实不相瞒,离开村子这段时间我跟着一个高人学过一点点周易之术。三贵哥命格显贵,即使遇难三魂七魄一时也没有散尽。想来也是这个原因,我才能听到他亲口于我的交代。”
陈今一一脸的不可说不可说。
三贵娘脸上挂着泪痕,她眼里的将信将疑被陈今一看在眼里。
故作高深地摸了两下巴,陈今一掏出两根手指悬浮在空中点了三下,“三贵是丙子年七月生,五行缺木,八岁那年有过一难但是险象环生,他是天生龙王命却偏偏咱们生在这山里……”
余光瞅见三贵娘已然是变了脸色,陈今一趁热打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新娘坐的轿子是老梨花木,纹的是鸳鸯戏水吧。”
三贵娘眨着眼,像是意外又像是惊诧。
陈今一知道自己说对了。
“错了错了。新娘乃是纯纯土命,三贵是龙王缺水,这亲事本来就结不得,加上这大喜之日本来就容易招来秽物,三贵哥这神仙下凡自然招人嫉妒,若是不速速处理,只怕是要被恶鬼吃干魂魄,再无得到飞升之日啊……”
陈今一的话吓得三贵娘直接一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
说完,陈今一摆摆手,“罢了,我知道婶婶不信这些。阿爷,咱们还是回去吧。”
她作势就要离开,三贵娘急忙拉住。
“慢着慢着!”
被拉住的陈今一皱着眉,一脸的惋惜,一脸的忧伤,情绪倒是比听到阿爹走了的那晚还要更丰富。
“啊呀,村长,您快帮我求求这个丫头,我儿不能被恶鬼吃了呀!他是龙王转世,他要回天庭的呀!”
村长一脸一言难尽。
陈今一故意将村长无奈的目光引导为另一种感同身受的劝告,她拍了拍三贵娘的手,“婶婶,既然村长开口了,那我就嘱咐你几句,你若是信我便照做,全当接个善缘,也不收您什么请神钱。”
三贵娘似乎是魔怔了。
“钱,我有钱的!”三贵娘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金链子塞进陈今一手里,“这个,这个你看够不够啊?”
“够了够了。”
陈今一毫不客气地就把金链子放进了口袋里。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三贵娘没有再阻拦陈今一。
她走到尸体旁,刚打算掀开床布,村长忽然走过来按住了她的手。
“阿囡,三贵他走的……不太好看,你别被吓着了。”
“不会。”陈今一面不改色,“上个月我还处理了一个分尸横死的,这些我早就见惯了。”
村长一愣,只见陈今一抬手一挥,僵硬的尸体终于暴露在了烛光里。
纵使做足了心理准备,陈今一还是被尸体诡异的一幕吓了一跳。
此人皮肤苍白,骨骼蜷曲,膝盖和脚趾形成一条平行线。五官轮廓还算完整,可脸上却露出一种墙壁灰的青蓝色,乍一眼像一个石化了的雕塑,侧卧在村民铺好的草席上。
最恐怖的是,他的眼睛不知为何被人挖去,脸上挂着两条血痕,颇为瘆人。
片刻后,陈今一将床布重新盖上。
三贵娘着急地凑了上来。
“小仙姑,如何了?”
“嗯,不碍事。”
陈今一心里装了事,编起瞎话来也没那么走心。
“婶婶,你方才是怎么发现三贵哥的?”
“说来,这事情邪门的很。”三贵娘的泪痕尚未褪去,想到儿子如此惨死,眼泪又不自觉的落了下来。“我是来给新娘子送饭的,见跪在这里的人一动不动,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害怕,谁知我凑近一看,跪在这的人竟然是三贵,还,还已经……呜呜呜呜!”
陈今一见她这副模样似乎也问不出什么。
“阿爷,能把您知道的和我说说吗?”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村长叹气,“按我们村里的规矩,娶外乡人那得先问天地,再问祖宗。这新娘子呢日落之前就得抬进来让喜娘带进祠堂跪着,等喜宴结束再让喜娘送进新房。三贵的情况大家都知道,自然是不用去外头迎宾,所以咱们也一直都没发现三贵儿不见了。再然后——”
村长看了看三贵娘,“我在外头就听到三贵娘的哭声,进来一看……”
“一看怎么样?”
村长努努下巴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看着了,三贵儿穿着新娘子的衣服,就这样跪死在了蒲团上。我和陈老四他们把人抬下来的时候,人都僵硬得不行了。”
跪死?
“什么叫跪死了?”陈今一听来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阿爷,没叫大夫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吗?”
“唉,咱们村里都是赤脚医生,哪来能看这个的。”村长皱着脸一摊手,“再说了,指不定是什么邪乎事呢,就算我愿意请,恐怕也没大夫来啊。”
“报警吧。”
村长一愣,“什么?”
陈今一很冷静。
“阿爷,这个事情疑点很多,绝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现在距离案子发生还没有多久,一切都还来得及,您现在就给镇子上的派出所打电话,通知他们派人来……”
“不行!”
方才还垂垂老矣的三贵娘突然又惊醒了。
她三两步走到陈今一面前,语气有些不太好。
“不能报警!我儿子就是被那个女人害死的,那还能有假吗?”
“为什么这么说?”
陈今一不解,“按你们的说法,新娘根本没有杀人时间啊?”
村长稍稍拉了拉陈今一的衣袖。
“按规矩,新娘进门前,脚是不能落地的。今天新娘子过门口的时候不小心从轿子上掉了下来,脚占地,不吉利。”
“这都是什么封建迷信。”
陈今一的吐槽脱口而出。
等看到三贵娘怀疑的目光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顶着一个仙姑的身份。
“哦,不是。”陈今一揉了揉太阳穴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这一点点不吉利,不至于直接害死三贵哥,我想事情一定还有……”
“就是她!”
三贵娘突然就止住了哭声,“方才你不是都说了,新娘子和我儿子犯冲,那就对了!这丫头不听话,不按规矩办事惹怒了祖宗,这才会害死我儿子的!——你们出去!都出去!”话说一半,三贵娘忽然就激动地把陈今一和村长往外面赶,“看我笑话,你们都想看我笑话,我唯一的儿子没了!我也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