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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冉邺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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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冬的夜色,初看寂静无声,再看冷艳凄凉,那弯弯的弦月若隐若现的挂在暗沉的夜空中,远远望去好似一层薄雾笼罩在建康之上。细细听去,只听得满地冷清叮咚作响,直直望去,又看得那月光凉意无霜,苍凉的月光下,桓伊、桓子悠等人也回到了桓府,却撞见了等候已久的桓温,只见他不苟言笑的坐在大堂之上,好似在准备着对几人的训斥

    桓子悠、桓玄二人见此情形,自然不敢作声,生怕桓温责罚。于是便推搡着堂兄桓伊上前,桓伊无奈,只得上前作揖问候道

    “天色已晚,寒意渐浓,伯父怎么还不回屋休息?”

    桓温横眉怒目的看着几人,随后冷声回道

    “你们还知道天色已晚啊?未曾告知于我,便离家一整日,若是再遇到了那伙刺客,是要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桓子悠听后才知父亲是担心他们的安危,而非对他们与谢家同游而不满,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于是小步快跑到桓温跟前,揉着桓温的双肩回道

    “父亲多虑了,我们不过是去了城外的柳湖游玩,而且有两位哥哥及侍卫同行,尽管放心啦,而且哪来那么多刺客啊,对吧子野哥哥?”

    桓伊附和着回道

    “子悠妹妹所言甚至,况且今日与我们同游的还有谢家的那几位公子、小姐,都是武艺非凡之辈,即使再有刺客,想必也是有来无回”

    听闻桓伊这番话,桓子悠紧张的直跺脚,眼神也不停地暗示桓伊别再说下去了,生怕桓温怪罪他们私会政敌之子;而另一旁的桓玄则露出了心口不服之状,嘴里彷佛在絮叨着什么,见儿子心中有事之状,桓温试探性的问道

    “玄儿是不是又与谢家的几位公子斗气了?我听闻你打小便与他们不合,看你这般模样,定是吃了亏吧?”

    桓玄忿忿道

    “哼,今日若不是子野哥拦着,我我定剁碎了他们”

    还没等桓玄说完,桓子悠便略带嘲讽的反驳道

    “哪有,明明是你技不如人,见赤手空拳不敌对方便夺过子野哥哥的佩剑,以手中利剑欺负人家手无寸铁”

    桓玄听后正准备反驳,却被桓伊抢先说道

    “我原本以为谢家的几位公子、小姐不过是同其他贵胄子弟一般,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而已,今日方知是子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在这强敌环伺的今日,能有如此后辈,实乃天助我朝啊”

    虽然桓温早就知道谢家的几位年轻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但能从当世英才的侄子桓伊口中听到他的夸赞,也不禁好奇的问道

    “哦?我可从未听你夸起过任何人啊,究竟是何事使你发出如此感慨啊,说来听听”

    桓伊仰面叹息道

    “细细想来,我也自愧不如啊,今日谢家的谢琰、刘牢之二人以二敌三,竟使用兵法战术击败了玄弟及其两侍卫,这二人的智勇可见一斑。而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那位谢玄,云淡风轻之下,却有着一副胜券在握之状,颇有当年羽扇纶巾,谈笑自若的赤壁周郎之风啊”

    话说至此,桓温父子三人却露出了各不相同的表情,只见桓子悠低着头,抿着嘴,凉白凉白的脸上泛着晕红;桓玄则依旧是满脸的不屑与不服;而桓温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时不时的看看桓玄,眼神中透露着无尽的失望与不甘

    而此时此刻,远在吴郡的‘影园’内,也有一位男子正在仰屋窃叹,只见他时而抬头望着苍白的夜空,双眼直愣愣的盯着什么;又时而低头拍打着大腿,好似心有不甘。这深深庭院,凉意渗人,这泪眼不语,愁绪漫天,管家老孙左手提灯,右手拿着棉衣走了过来

    “庄主啊,这天意渐寒,可得多穿些衣裳,江左的冬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寒风可是无孔不入,尽是透入骨髓的冷啊”

    孙管家边说边给冉邺披上了棉衣,随后又捏起了他的双肩,安抚道

    “前番刺杀桓温老贼的众兄弟虽然无一人生还,但也并非白白送命,据建康城里的弟兄来信,那桓温与谢安兄弟,以及太原王氏已然公开决裂,这也正是你跟孙恩合谋的连环计之第三环嘛?”

    冉邺缓缓抬起头,语气深沉的回道

    “话虽如此,凭我们江湖弟兄的手段,几无可能除掉桓温,只得使计激化王、谢两家与桓家的矛盾,以期借王、谢之手除掉老贼。但我内心仍旧深感愧意啊,愧于未曾将计划之全貌告知众弟兄,致使他们惨死于桓温老贼之手,以至于尸首还被悬于城门之上,如此大辱,我岂能不思报之?”

    冉邺说完,便重重的捶了下石桌,好似在发泄心中的怒火,孙管家听后也深深的叹了口气,但面对这无法改变的现实,只得接着安慰冉邺道

    “唉逝者已不在,生者当自强啊,庄主不必如此挂怀,一来哀伤过甚,伤其心魄;二来这庄园上下几十口人,还有散落在江左地界的众弟兄,可都指着你呢。虽然未能除掉桓温老贼,但也将朝中各门阀家族的矛盾摆到了台面之上,在如此风云诡谲、暗流涌动的朝局中,或许会有人替我们完成这最后一击”

    冉邺斜抬着头,静静的望向孙管家,眼神交汇之中,既有对他所言的肯定,也有着难以捉摸的若有所思。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推心置腹道

    “你与我虽是主仆身份,但亦是十数载兄弟情义,我也不必隐瞒于你,此事定然不会就此草草收场,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屋歇息吧。不必为我担忧,我心中自有数目”

    孙管家听后,只得拱手致意,随后缓缓后退几步,转过身往屋内走去,没走几步又背过身去望了望冉邺的身影,眼神里尽是对他的关切与心忧。而冉邺则满脸忧郁的独望着黑云遮掩下的皎月,心中则默念着

    ‘弟兄们安心去吧,冉某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随着严冬的到来,寒意也来的越来越浓,冷风瑟瑟之下,鹅毛般的大雪片片落下,随后又漫天飞舞,随风飘动。‘影园’内外都被皑皑白雪覆盖了个遍,这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的雪花,将院落里的树枝压的喘不过气来,而此时此刻,这座庄园的主人,却直直的站在门口

    只见他身披裘衣,头戴貂帽,身后背着一个布囊,踏着坚毅的步子朝建康的方向走去,还未走远几步,便回过身去再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庄园,随后毅然转身继续前行,不一会便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此时此景,不禁令人回想起那位战国末期,跨过易水,远赴咸阳刺秦的荆轲,那是何等的慷慨,何等的悲壮——‘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随着一阵鸡鸣之后,‘影园’内的其他人也都从屋内走了出来,开始各自忙活着日复一日的事情,孙管家则同往常一般,端着热汤来到了冉邺的屋外,敲着房门,轻声喊道

    “庄主庄主”

    喊了几声后,却迟迟未得到屋内的回应,孙管家疑惑之余,只得推门而入一探究竟,在其环顾四周后并未见到冉邺身影,只见得桌案上放置着一份书信以及一些记录着帮中钱财、仓库、田亩等归属的账本、印章之物。孙管家瞬间意识到冉邺必然是亲身赴险,不计余生了

    待孙管家看完冉邺预留的书信后,只见他双眼直愣愣的望向建康的方向,顷刻间两行热泪顺着腮边而下,两只眼睛则红肿的含着泪水,一滴又一滴的打在书信上,心中既有对冉邺亲身赴险的钦佩与敬重,又有没法替他完成心愿的自责与无奈,而此时此刻这位陪伴冉邺十数载的孙管家只得收起这百感交集之心,妥善接手冉邺交代的帮中营生

    时至深夜,白日里繁华的建康城此刻也都‘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家家户户都熄灭了灯火,渐入梦乡。而相府外则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相府护卫见如此夜色,竟有生人出没,便提刀上前询问道

    “站住!此乃相府重地,闲杂人等切莫靠近”

    说罢便横刀挡在冉邺身前,而冉邺则拿出身后布囊中的一个小木盒,对着护卫回道

    “军爷莫要生疑,我乃桓相故交,此乃我与他的信物,还请交与桓相,并通报一声,说是故人拜访,有要事禀报”

    护卫将信将疑的接过冉邺手中的小木盒,拆开一看,竟是一枚印章,但夜色已深,护卫也不敢打扰桓温休息,便退回木盒,不耐烦地说道

    “天色已晚,我家丞相早已休息,有何要事你且与我说来,待明日我替你禀报”

    冉邺不慌不忙的双手推了回去,故作谨慎的回道

    “军爷有所不知,我口中的要事,乃是关于前番桓相遇刺之事,此事干系重大,在下若是未能亲自禀报桓相,以致走漏了风声,让那贼人跑了去,这该如何是好?到时候桓相怪罪下来也不好办呐?”

    听闻此话,两名护卫顿时紧张了起来,毕竟事关桓温遇刺,自然不敢怠慢,于是在对视几眼后,其中一名护卫只得拿着冉邺给到的小木盒跑进了相府内。片刻后便来到了桓温的书房,正巧桓温与其侄子桓伊在畅聊着当今天下局势,于是这名护卫双手举着小木盒,单膝跪地后说道

    “禀告丞相,府门外来了一位自称是您故交的男子,说是有要事相告,此乃信物,还请丞相过目”

    桓伊与桓温相视一眼后,虽有迟疑,但仍旧神情轻松的接过护卫手中的小木盒,并问道

    “深夜来访,还自称是伯父故交,会是何人呢?他有说是何要事吗?”

    护卫支支吾吾的回道

    “说说是事关前番丞相遇刺,有内情告知”

    桓温听后,方才脸上的那番轻松、惬意之状瞬间烟消云散,那双眉眼也随之冷了几分,随后语气冷淡的说道

    “你且传他进来吧,老夫就在此会他一会,噢,记得上下搜查一番,若是携带利器,则当场诛杀”

    护卫领命后,便快速小跑出去,而桓伊则拿着小木盒中的印章,走到桓温跟前说道

    “这这不是已遗失数年的会稽王府印章吗?,伯父您看是与不是”

    桓温带着惊奇的眼神,接过印章,上下左右看了个遍,深吸一口气后说道

    “这的确是会稽王府的印章,先帝司马昱尚为会稽王之时,郗超大人曾在会稽王府当差,与我也有些公务往来,因此这枚印章我也多次见过”

    桓温说着说着便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毕竟这枚印章的丢失也是他一手策划的,可桓伊毕竟不明就里,于是他问道

    “那这枚印章是如何遗失的?,堂堂会稽王府,竟丢失如此重要之物,而如今却又悄然再现,想必其中定有隐情”

    桓温听后,心虚的咳嗽了几声,正当他不知如何应答之际,冉邺在两名护卫的带领下来到了桓温的书房,其中一名护卫与桓温对视一眼后说道

    “禀告丞相,来客已带到,除了方才呈上的小木盒外,只有一卷羊皮,羊皮上画着的是原燕国的军镇地图,别无他物”

    桓温示意护卫们退下后,侧着身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位‘故交’,可心中并无任何印象,于是警惕的问道

    “你说是我的故交?,可我并无半点印象,昂?”

    冉邺轻笑一声后,弯腰作揖回道

    “丞相日理万机,为国事终日操劳,想必是忘却了。遥想当年丞相平定川蜀叛乱后,亲披盔甲,北上欲攻取洛阳。大军行至洛阳城郊时,可还记得一伙手持竹矛,身着竹甲的流民军?”

    桓温听后,轻轻地捋着胡须,抬头追思起当年那段峥嵘岁月,片刻后双眼一瞪,好似回想起什么,随后骤然起身,指着冉邺问道

    “噢老夫当年率大军行至洛阳城外,正欲出战姚襄大军时,是有一伙流民军前来助战,且赠予我大军数车粮草,为老夫击败姚襄,收复故都立下了头功,想必你定是其中一人?”

    冉邺摆摆手,回道

    “丞相谬赞了,此战全赖丞相身先士卒,将士奋勇杀敌,我不过是尽了些绵薄之力罢了,何足挂齿”

    此时,于一旁静静站立着的桓伊,在盯着冉邺的面容、身形仔仔细细的看了片刻后,突然问道

    “我观阁下之面容,可谓是贵气外漏啊,这剑眉星目、身躯凛凛的,与我珍藏的武悼天王冉闵的画像颇为相似,不知阁下是否与冉天王有所渊源呢?”

    冉邺对着桓伊作揖回道

    “在下冉邺,原名冉裕,武悼天王冉闵正是家父,当年家父兵败魏昌城后,我在侍卫们的保护下逃至江淮避祸”

    听闻此话后,桓温走上前去扶起冉邺,且微微点头称赞道

    “果真是当年洛阳城外的少年流民帅,恕老夫眼拙,未能及时相认,还请海涵啊”

    桓温说罢,便指着桓伊继续说道

    “如此说来,确实是故交了,哈哈哈”

    而此刻的桓伊除了对冉邺的敬佩之情外,仍不忘有正事,于是指着桓温手中的印章问道

    “原来如此,不曾想阁下真是冉天王的后人,且有恩于我家伯父,桓伊不知如何答谢了,日后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在下定然倾囊相助。不过,方才你说有关于我家伯父遇刺之事的内情相告,不知是何内情,且这会稽王府的印章又如何在你手中?”

    冉邺拱拱手回道

    “少将军羞煞冉邺了,为国出力,驱除胡虏,是每一个汉家男儿的责任。至于这枚印章乃是在下行走于太湖地界时,遇着一伙强人,酒过三巡,便攀谈了几句,乃知他们是奉了孙恩之命,为其叔父孙泰报仇,这才行刺于丞相。且用这枚会稽王府的印章,挑起陛下及王、谢家族与丞相的矛盾,好借刀杀人,除掉丞相”

    桓温虽然对此前行刺之事有所假想,但亲耳听闻后,也不免有些诧异,于是拉着冉邺入座后,继续问道

    “那这枚印章如何到了你手中?他们难道不怕你泄露了出去,招致杀身之祸吗?”

    冉邺满脸轻松地回道

    “丞相有所不知,这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在下见这枚印章甚为精巧,且他们也不敢留在身上,便半推半就的卖与了我”

    而一旁的桓伊则甚是不解的问道

    “这会稽王府的印章,怎么会落到孙恩的手里呢?”

    就在桓温心虚不敢应答,而桓伊抬头冥思之时,冉邺瞅准时机,从羊皮轴中抽出一把小刀,直直刺向桓温胸口。不巧的是,此时桓温却突然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只见这把小刀顺势插向了桓温的右肋,可碍于桓温身着金丝软甲,冉邺只插进了刀尖,并未对桓温造成致命伤害,见此情形,桓伊一个飞踢便踢开了冉邺,随后扶起桓温检查伤势

    桓温这才如梦初醒,骤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故交’乃是来刺杀他的,于是捂着右肋,疑惑的问道

    “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何故行刺于我啊,昂?”

    冉邺见事情败露,自知无需再隐瞒,于是冷笑的回道

    “丞相确实与我无冤无仇,且在下也仰慕丞相多年,可那庾倩兄弟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当年我逃至江淮不久便招致鲜卑骑兵追杀,重伤之下又逃至燕湖口,幸得庾倩相救,这才捡回一条命,而丞相却为独揽大权竟将庾倩兄弟满门处死,我若不报此仇,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冉邺说罢,便手持小刀再次刺向桓温,可又被身前的桓伊一个横掌拍开,两人瞬间便扭打在一起,几番拳脚较量之后,竟难分胜负。可冉邺胜在体型健硕,经验老到,只见他左腿一个虚晃,而后右腿一个侧踢便将桓伊踢倒在地,而此时桓温之子桓玄则带着相府护卫冲了进来

    见到父亲流血后,桓玄手持长枪,愤怒的刺向冉邺,可被冉邺一个侧身躲开,其余相府护卫们也都蜂拥而上。可毕竟猛虎难斗群狼,顷刻间,冉邺便被长枪围了起来,正当桓玄欲刺杀冉邺时,却被桓温劝道

    “住手,切莫伤其性命,咳都散开,放他走”

    桓玄甚是不解的看向桓温,可在得到桓温的怒眼回视后,也只得勒令护卫们收起兵器,散了开来。冉邺见状,也是一副惊奇之状望向桓温,可眼见刺杀无望,便丢下手中小刀,仰天长叹道

    “庾倩大人,非在下不思救命之恩,而是桓相命不该绝啊”

    冉邺说罢,便丢下羊皮卷,对着桓温说道

    “于私,在下为报庾倩救命之恩,已多次刺杀丞相,也并未想过今日能全身而退,或许天意难违吧。于公,还望丞相收起窃国之欲,为汉家天下,为晋室社稷,做一个鞠躬尽瘁的大丈夫吧!”

    桓温听后,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而后望着冉邺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而一旁的桓伊也是被冉邺这番仗义之举惊住了,片刻后发出一声感慨

    “人言河北多义士,今朝方知不虚传

    捐躯为报救命恩,坦然视死未道还”

    人生一世,有人追名逐利,为权为势,不择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也有人为朋友义气,为家国安危,无惧生死。常言道雁过留声,风过留痕,物犹如此,人何以堪!个人的意志唯有关联到更广大的群体中,才会更有意义,才更值得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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