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奔为妻
大雨滂沱，雷声漫天，谢府的琉璃瓦下密雨如瀑。
洛曙宁浑身拢在墨色大氅下，湿透的冬衣沉得让人摇摇欲坠。
一夜奔逃叫她浑身没了知觉，若不是胸口一团气血顶着精神，她怕是要晕厥在谢府的朱红大门前。
吱——
旁侧的角门扯开一道口子，探出一个不情不愿的脑袋。
“做什么的？”
“我要见谢云骁。”
管门的林老头见她衣着平平，‘啧’了一声。
“什么人大半夜的来找我家公子？还敢直呼我家公子的姓名？！”
“洛家长女，洛曙宁。”
“洛家？哪个洛家？哦——”
林老头眼珠子转了两圈，才想到这个洛家是什么来头。
曾经的首辅宰相，京中赫赫有名的洛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两年前洛相全家意外坠崖，只剩这一位孤女。
京中显贵本就是起起伏伏，今日得势，明朝陨落，像洛家这样寒门出身，又没有旁枝错节的，更是在一夕之间没落。
两年时间，人们几乎想不起来京中还有一个洛家。
林老头抬了抬一双吊梢眼，阴阳怪气地道：“嗐，我说洛大小姐，这都什么时辰了？不如明日递了帖子请了邀再来吧。”
老头借着雨声，还以为旁人听不见他的讥嘲：“还当是洛相在的时候呐。”
她倏然抬眸，清冽的眼神叫林老头背脊一凉。
她静静地开口：“我来救你家四公子。”
林老头一怔。
四公子谢云骁刚刚在西北大胜，才方归来就被皇帝邀了去赴宫宴，加官进爵、平步青云自然不在话下。
用得着她来救？
说得什么鬼话！
别又是一个削尖了脑袋想进府的，用什么邪门歪术来纠缠谢家。
“谢府的大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小的劝洛大小姐赶紧回吧。”
“也给洛相留些脸面……”
一记闪电劈裂暗空。
雷鸣中，车轮碾过青石路板，混着马蹄飞踏之声，披着暴雨而来。
林老头一眼看清驾车的护卫，正是谢公子贴身之人。
怪了，公子今日赴宫宴是骑马去的啊……
林老头慌忙提着灯笼和纸伞，小跑着迎了上来。
黑脸方额的护卫沉着脸，眉头紧紧锁着，撩开车帘低声道：“公子，我背你。”
啪嗒——林老头一惊，手里的灯笼落了地。
“公子！公子您——”
“别做声！”护卫厉声喝止，“快扶公子进去，别惊动府里人。”
林老头慌忙来扶，手里的纸伞往哪里放都遮不住落在谢云骁身上的雨。
而谢云骁像是晕了，头低低地垂着，半个身子趴在侍从的身上，背上锦袍暗红的一大片，雨水顺着他的背脊滑落，脚下染了一片猩红。
洛曙宁的目光随着那道猩红一直跟到谢府的角门前。
砰——角门合拢。
暴雨好像没有尽头，洛曙宁的身子愈发寒凉。
而她苍白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方才擦身而过时，分明有一道寒霜冷锋般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大半个时辰过去，暴雨才有止住的势头。
角门再次开了，方才谢云骁的贴身护卫举着伞，快步向她走来，林老头躬着腰小步紧随。
护卫恭恭敬敬地道：“洛大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洛曙宁全身冻僵，双腿好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时竟迈不开步子。
林老头以为她在置气，“啪”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洛、洛大小姐，方才是小的失礼，请您挪步。”
林老头哐哐地磕头，在她脚下溅起好一翻水花。
她稳住了身子，淡淡地开口：“小女子初次造访，应当走正门。”
侍从和林老头齐齐一怔。
“洛大小姐，这……恐怕不合谢府的规矩。”
她只道：“正门。”
侍从咬了咬牙，皱眉道：“去开正门！”
谢府内漆黑一片，雨水淅淅沥沥地从廊檐落下。
洛曙宁径直穿过院前偌大的演武场，穿过游廊行至宅院深处。
她停在廊檐下，护卫躬身退了下去，眼前的屋门洞开，里面却没有掌灯。
她看不清屋内，只能闻见浓重的血腥和药水味道。
黑暗中传来清冽冰冷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戏谑：“听说你要救我？”
她正色道：“谢将军大难临头，唯有小女子可救。”
黑暗中扑面而来两声狂笑，将将落下时又传来讥嘲之声：“你如何救我？”
“嫁你做妻。”
闷雷滚滚向着远山，须臾后重归寂静。
沙沙——黑暗中衣袍摩挲而动。
谢云骁从黑暗中现身，缓步靠近门前。
夜色勾勒出他极长的身量，他只穿着一件宽大的银色锦袍，未束腰身，可即便是松松垮垮的袍衫也掩不住他线条分明的身形。
洛曙宁心中一惊。
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杖刑，怎么还能站着？
他微微俯身，冷如冰霜的脸庞凑近到洛曙天的面前。
她只觉得一股迫人的气势压到近前，即使他未穿兵甲，也能想象他号令万军的气魄，仿佛一个眼神就能削断敌将的喉咙。
“洛大小姐这是要自奔为妻？”
他刀锋般的视线扫过洛曙宁苍白的面颊，她极细微的颤抖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帽帷下的乌发湿透，隐约还能见着残叶枯枝夹在其间。
寒冷刺进了她的骨髓，而她紧紧掐着手心让自己不要倒下。
再撑一会。
她目光凛凛地直视着他。
他自鼻间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太凶了，不讨喜。”
万般情绪凝结在洛曙宁胸口，她正要开口：“我——”
却被他骤然打断：“洛大小姐。”
“你玩的一手好把戏，可别当我是瞎的。”
“你们洛家没落，你无所仰仗，在外面受了委屈就想到来讹我谢家，来我谢府门口撒泼耍恨赖着不走，说了两句虚头巴脑的话唬着人进了府。”
“还硬要走我谢府正门。”
“不管你的仇家是谁，只要见你深夜独自走进谢府正门，就算之后被轰了出去，你也好在外面宣扬与我关系匪浅。”
“怎么样？本将让你如了愿，满意吗？”
唰——
洛曙宁抬手向他脸上扇去。
手腕却被他牢牢握住。
他讥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高人，这才说了两句就受不得了？”
“还要嫁我为妻，你知道本将军是什么人吗？”
洛曙宁恼得双颊通红，满眼是泪，强忍着才不至于落下泪来，纤细的手腕在他手心颤抖，抽也抽不出来。
“谢云骁，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