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告白
如果说雨天截断了边久放烟花的计划，那么远处的雷电所带来的闪光也是一种别样的花火。
曲子述第一次回握边久的手。边久感受到她手掌上的力量，回头看向她。
“你没有觉得失望？”
曲子述没有听清，“啊”了一声。
边久微微一笑，头低了下来，在曲子述耳边复述一遍：“我说，你有没有觉得失望？”
曲子述怎么会失望？她本来就没有期望过。
雨越下越大，风吹了过来，带了些许凉意。
夜风刮了起来，边久张开了嘴巴。
曲子述感到不解：“这是在干嘛？”
“我在尝风的味道。”一个穿着西装，梳着大背头的男人张嘴说要尝风的味道，这种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然而曲子述对此并不感觉到奇怪，她点点头，学着他张开嘴去尝。风没什么味道，硬要说味道，只能说有点凉。如果凉也是味道的话。
“我们进去吧。”边久在曲子述耳边说了这句话，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边。曲子述有些吃痒，脸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红。
两人手牵着手走进屋。牵手这种事，如果在几天前告诉曲子述，她会和梁易手牵手到处走动，她肯定觉得天方夜谭，然而现在却像吃饭睡觉这么简单。
两人简单地吃了个饭，又美美地泡了个澡。按照通常的程序，曲子述要么在按摩机上躺一会儿，要么看会儿书，接下来便是美美睡一觉。
她穿着睡衣，刚从书房拿了一本书下来，边久却叫住了她。
“陪我看会儿电视吗？”边久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站在那边发出邀请。
“呃，好啊。”曲子述缓步从楼梯上走下。
边久穿着宽松的家居服，上身一件棕黑色长袖，下身一条米黑色长裤。衣服裤子非常宽大，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衬托出他格外修长的身形。
若不是边久过来很自然地牵自己的手，曲子述都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实的。这样的人应该活在二次元，活在漫画中。
电视开了，电视里播放着一部历史剧。
电视里讲了什么，曲子述根本没有看进去。她在想，如果梁易没有精神分裂症，那么他的生活显然会有意思很多。这个病症让他困在几个狭小的空间里。在家里、在医院里。如果他没有生病，他这样的才华和外貌，命里肯定会有无数桃花。
然而现在的他，虽是有像雕像一样的身姿，让人艳羡不来的才能，却只能让这样平平无奇的自己陪在身边。
“不喜欢看这个？”边久发觉她已经神游天外，把剥好的柚子递到她的嘴边。
“我刷过牙了。”曲子述收回神，拒绝了边久的好意。
边久不着痕迹地笑了，转眼便收起眼神，眼神微微转冷，凹起他的霸总范：“哦？是吗？我剥的你不喜欢？”
说完他把柚子塞进自己的嘴里，单手捏住曲子述的脖颈，在曲子述好奇地回头时，凑上前把柚子送到了曲子述的嘴里。
虽说边久的嘴唇一点也没碰到曲子述，碰到她的只是水盈盈的柚子而已，曲子述还是惊得心脏差点漏掉一拍。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张嘴时，边久松开了她，把嘴里的柚子吞入腹中。
曲子述差点因为忘记换气而憋死。
墙上的钟表指向十点半。
该睡觉了，该说再见了。曲子述竟不知道对于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来说，生物钟还有这种妙用。
“老板，该睡觉了。”
曲子述看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下一秒她就被边久牵着往房间里走。
曲子述心跳如雷。
她对边久的行动有了些许怀疑，但也有很多信任。可是她又不敢完全肯定，因为毕竟现在边久给他们两个人的定位是“男女朋友”。
边久整理着床铺，示意一人睡一边：“我们休息吧。”
曲子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从某个事实层面上来说，他们还不是男女朋友。睡在一起，那真不知道有多怪异。
她挣脱开自己的手，边久回她一个清澈又疑惑的眼神。
“就……只是睡觉？”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边久先于她躺了下来：“你不应该要哄我睡觉吗？我可是病人诶。更何况，你陪其他人格都睡过了，对我就区别对待了？”
敢情是曲子述想歪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几个分裂出来的人格有过交流吗？他们也需要曲子述一碗水端平吗？困意袭上心头，曲子述竟真的被边久说服了，脱鞋睡了上去。
边久给了她一半的被子，很规矩的，关了灯，说了句晚安。
曲子述的眼睛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也许黑暗才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她甚至放松了下来。她摩挲着自己的手，手背上起了不少茧子。
她不认为这些茧子难看，相反，这些茧子是她努力的证明，是她力量的勋章。
自从曲子宏和梁易第一次见面，曲子宏把梁易的人格打出来之后，她就暗下决心要反抗了。她自己当羔羊当习惯了，看到自己在意的人也被当做待宰的羔羊时就不愿意了。
只是该如何反抗？
把银行卡挂失，切断他们的财源，这是一；不和他们联系，从生活上隔离，这是二。做到这两点并没有太困难，只要狠下心就行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够，总觉得这样还是很被动。直到曲子宏第二次找上门来，那拳头直接打到脸上的时候，曲子述开始思考了：为什么当别人挥拳的时候，我不能反击呢？
鸟也许不是生来就会飞翔的，当它被悬于飘渺的空中，仿佛自己站在地球的边缘的时候，他莫地挥舞翅膀，用上全部的勇气时，它就学会飞翔了。
拳头的对面还得是拳头。
刚上拳击班的时候，老师甚至没有教她怎么打拳，而是教她怎么锻炼自己的身体，使自己更健康，更强壮。
经过几个月的锻炼，曲子述的体重增长了几几公斤，但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瘦一些。
经过曲子宏这件事，她才翻然悔悟，对于这种非正常人类，一昧地逃避和妥协完全无济于事。能打倒暴力的只有铁拳。
曲子述看向熟睡中的梁易，她想过第一次回击可能会为了他，现在她一个人保护了他们两个人。
窗外吹着雨后的风，凉悠悠的。
早上五点，闹钟响了，定时设置的床头灯随之亮了起来。
梁易和曲子述同时睁眼。
梁易的手盖在曲子述的手上，两人面对面睡的。
曲子述眨了一下眼睛，她想确认面前的这个人是梁易还是他分裂出来的人格。
四周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你是梁易吗？”曲子述见他明明醒了，却丝毫没有要挪开手的意思，忍不住怀疑。
“我是。”
曲子述脸上略有讶异之色。她挪了挪自己的手，表示梁易碰到她了。
梁易反而握住她的手。
曲子述不明白了，又问一遍：“你是梁易吗？”
“我是。”他看向曲子述，身子往她那边挪近了些，“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就是……用人格来跟你告白，有点逊。”他笑了起来，灯光照在他和曲子述的脸上。晨风吹了起来，窗帘随着点点晨光翻飞不停。
曲子述犹豫了好半天，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比较好。什么叫“用人格来告白”？
“不要以为是分裂出来的人格说的话就是假的，曲子述。”梁易解释道，“人格是部分的我，也代表我的意愿。我们唯一不同的是，我的人格比我还要勇敢。”
曲子述愣住了。
“现在这个场景，跟你告白有点突兀，但是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呢？”
曲子述没有动，但她能感受到血液在她周身快速流走。他的这句话就像天上飘来一朵像云一样的花，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抓。
“我想，还是要亲口问你的意见才行。”
床头灯并不亮，曲子述只能隐约看到梁易脸上的表情。但即使没有那么清楚，她也能感觉得到，这句话不是开完全，全心全意全是真的。
曲子述想仔细考虑这个问题，但她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好考虑的，她无从拒绝。“我……当然。”曲子述回握他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
患有精神疾病的两人，他们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是那么地格格不入。可是对于他们彼此来说却刚刚好。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你说。”
“我找了新的工作。”
听到这句话梁易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他语气沉静地说道：“找到了就去做。”
“你不怪我？”
梁易笑着摸了一下曲子述的头：“为什么会怪你？”
曲子述心情有点复杂。她不知道梁易不会怪她，是觉得她这个人可有可无，还是说她做什么事，梁易都会支持她。她抬头解释说明：“是兼职。不会耽误家里的事的。”
“家里。”梁易笑了起来，似乎被这两个词取悦到了。
曲子述的脸烧了起来，立即转移话题：“说起这个兼职还挺好玩的。”
“哦？”梁易玩起她的手，饶有兴致地对着她笑。
“之前我买了字帖，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练练字。后来我看到小区的告示，说隔壁蓝天幼儿园要举办一个校园文化活动，展示孩子们的作品。我去了那个展会，对孩子们的作品做了点评。然后你猜发生了什么？”
“什么？”
“老师见到我，以为我是哪个孩子的家长，非要我展示一下。旁边有现成的笔墨纸砚，孩子和家长都可以现场发挥。我被老师拉去写了几幅，老师觉得我字迹工整，便问我有没有兴趣帮孩子们补习一下软笔字。”
“这些老师倒是很会拉人干活。”
“能帮到孩子们，还是很有意义的。”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不知不觉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直到盖过床头灯。
“啊！该起床了。”曲子述翻身起床，快步溜走了。
曲子述端着盘子上楼，梁易已经摊开画纸，在画他的分镜初稿。她把早餐和咖啡放在一旁的单人桌上，默默地出门了。
她背上包，去了一家咖啡馆。
从她到梁易家开始计算，她在这里生活了快一年的时间。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的生活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手机响了，是房产中介的电话：“曲小姐，你看上的那个公寓，请问还签吗？”
“签。”曲子述没有犹豫，“你把合同先发给我看一眼，我今天会过去一趟。”
从她拿到第一笔存款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盘算着给自己买个小家了。大城市的黄金地段她高攀不起，稍微偏远一点的地方，仔细找一找还是有她能够负担得起的。她闲来无事找了一些房子，最后决心买个小公寓。
尽管公寓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最大的优点是便宜，不限购，而且交通便利。至于什么产权多少年，水电气要贵多少，孩子学区等问题，都不是她急需解决的问题。
这个小公寓比起它的经济价值，对于曲子述来说，更多的是情绪价值。
而她的情绪，已经空了许久许久，再不填点东西进去，就要把她整个人烧穿了。
她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笔记本，这本厚达两厘米的笔记本承载了她最近一年的记忆。
要走出心里的阴霾并不容易。它需要从自己的身体里自然生长，从自己的心里长出骨血。无论是医生也好，还是药物也好，都是辅助她，帮助她早日恢复健康。
她比起梁易现在还会发病，她的医生已经告诉她，以后都可以不用去了，药也给她停了。就像一条小鲤鱼常年在臭水沟里游，难免会吃得满身是毒。突然有一天，这条小鲤鱼越过龙门，到一汪没有污染过的水域生活，身上的毒渐渐排出，小鱼儿也恢复了正常。
曲子述合上笔记本。她走出门，外面没有太阳，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她调整了一下背包，打了一个车。
网约车大部分都换成了电车，曲子述坐在后排有些头晕。她坐在位子上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尽量让自己舒服些。
车子的速度很快，曲子述在房产中介的不远处停下。曲子述说了声谢谢。
曾几何时，她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有的时候为了省坐车的两块钱，硬是从家走到公司。区区的两块钱，却能让她节省到如此。
曲子述往房产中介的大厅走去。
见她进门，一个身穿衬衫西服的小伙子小跑着过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曲子述说了声谢谢，跟着小伙走到一个小圆桌旁。
这个小伙是太阳房地产的余田。他热心地将合同翻出来，一条一条再给曲子述解读了一遍。
曲子述丝毫没有紧张，尽管现在她要花掉一大笔钱，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一口气花过这么多钱。
赚钱很慢，花钱却很快。现代信息的处理速度难以用秒来计算，只要在手机上输入一串数字，银行就把她的钱划到另一个账户上。
房子定了下来，中介顺势推荐了几个装修公司。
曲子述说得很直接：“我没钱了，全给首付了。”
余田知道曲子述不会故意拒绝他，便给了她几张名片，表示这几家的口碑都不错，如果需要的时候可以联系试试看。
不到半个小时，曲子述买了个房。一年前她还住在逼仄的老破小里，现在她有了自己的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