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温柔
梁易的私人医生王飞翔接到电话，又是骂骂咧咧了一阵，立即打了个车过来。
王飞翔其实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专门来给人看病，他本人手里有两家诊所，一家民宿，不缺钱，不缺助手，早就不坐诊了。
梁易是他的例外。
他平日里有两大爱好，一是专心写他的论文，二是读梁易的漫画——他是梁易的脑残粉。帮梁易看病，做他私人医生这件事还是他死乞白赖求来的。梁易给他打电话，他自然是要来的。
王飞翔进门的时候，梁易穿得人模狗样的，行为举止都很正常。于是他放下自己的小药箱，吼道：“你没事别逗我好吗？我的时薪很高的喂。”
梁易没有理他，把他往卧室里拖。
王飞翔来到卧室，这才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大活人。一个有点“味道”的活人。
“女人？”王飞翔指着曲子述，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
偶像第一次带异性回家了，他有种塌房的错觉。
“我变成狗了，然后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踩着她。你帮我看看。”
“你！”王飞翔手指着他，几乎要喷口水，“你变身了还要出门？谁搞的？”
梁易下巴指了指，两人同时看向拿着一包薯片，笑得人畜无害的小学生梁星棋。
“好吧。你这侄子我也没办法。”王飞翔耸了耸肩，话不宜多，赶紧治疗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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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易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了一个药盒。药盒按照份量做好了分类，他取出一个小方格，里面有三个小药片和一枚胶囊。
“这是王医生给你开的，你要不要吃？”
吃一个陌生人给的药，跟找死有什么分别？曲子述摇了摇头。
“二叔，我就说的嘛，给她开药做什么。把病症告诉她，让她自己去医院看一看她才信。现在这个社会，小心驶得万年船。”梁星棋发话了。
“不吃药也可以，你主要是疲劳过度加营养不良，多休息，吃好点就会慢慢好。”梁易把曲子述搅乱的被角归于原位，再单手抚平了上面的褶皱。
“医生说，这个年代疲劳过度很常见，营养不良的却不多。”梁易往曲子述的方向走去，眼睛看上她的，“还有，我踩踏了你，我郑重地道歉。”
曲子述打量着他，一头漂亮的黑发，脸上的线条柔软得不像话。哪怕她看了好半天，还是很难接受这样一个现实：面前这个声线温柔，长得如芝兰玉树般的大帅哥竟然和昨天在草地上四肢着地乱爬的人是同一个。
“哦。因为没钱吃饭嘛。家里连包挂面都没有了。”曲子述自掀老底，连家里最后剩的那把面吃完这种事都讲了出来。她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里面的两张钞票完好无损，正是梁星棋给她的报酬，“不过现在有钱了，可以吃顿好的了。”
说完她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这个世界上谁会为了兜里只有200块而笑得这么开心？
然而她没有笑太久，忽地抓着钞票，双眼满是惊恐之色：“你们不会要收我医药费吧？不是我叫的医生！我不需要治疗！”
世界上唯一的一种病叫做穷病是一点也没错，曲子述知道自己的这幅德行有些癫狂，活脱脱一个现实版神经病，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因为她兜里真的只有200块，失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她都快没钱吃饭了，这两百够她吃两周的饭，要是看私人医生，恐怕抽血化验的费用都不够。
梁易走过她身边，在门口站定说道：“谁说收你钱了？昨天你带我出去，就算在酬劳里面吧。”他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对曲子述招了招手，“过来吃饭。”
他这个招手和昨天的狗刨完全不同，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尽数体现。
见她没有动，梁易笑了笑，如春风化雨：“来啊，你不饿么？”
曲子述用余光瞄了一下四处的装潢，住在这里的人，应该不至于觊觎她兜里的200块钱。
也许这就是有钱人的好处吧，医药费丝毫不需要计较的，叫个家庭医生跟叫外卖一样。
曲子述没有怎么接触过有钱人，她这辈子接触到的最有钱有势的也不过是她的大学老师而已。往后再也没有了。
还没到饭厅，曲子述的鼻子就开始动了。
是肉，是原始的冲动。
她强压着内心的激动，缓步走到饭厅。
桌上放着一碗凉拌黄瓜，一盘脆皮烤五花和配菜，还有一碗香菇瘦肉粥。
梁易把椅子往后一拉，笑道：“来吃吧，还是热乎的。”
这个笑容，犹如神之微笑。
请人吃饭的人，就是最心软的神。
特别是对她这种饿得没饭吃的人来说。
曲子述也没时间矜持了，她直接坐了下来。拿起了勺子。
手，抖得是那样厉害，想要抑制都抑制不住。这是饥饿造成的症状，有点心慌、有点手抖，是神经系统的异常反应。
一勺肉粥入口。
要说这是食神做的也不会过分。
“慢慢吃，不够我再添。”梁易说道。
看她本人吃得那么香，一大碗粥吃了一碗又一碗。梁易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常年的独居生涯，几乎没有人吃过他做的饭。侄儿梁星棋倒是常来，但是他来都是狂塞零食，对他做的饭菜是一点兴趣也无。
终于有人捧场了！这种感觉跟他小时候第一次有杂志愿意登载他的漫画一模一样。
这姑娘心大，他变身成边牧，不知怎么把人家踩晕的，或者把人家扑到地上撞晕的，总归是伤害了人家。结果她不仅没有怪自己，还乐呵呵地吃他做的饭。
这样心地善良，不善计较的女孩子不多了！
梁易见她把所有盘子吃得光光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从来没有人这么捧他的人场。
“二叔。昨天她溜你我给了200定金，今天我帮你洗菜了算你300，四舍五入你给我1000吧。”梁星棋见梁易坐在一边，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趁机开始宰人。
“行。”梁易给他转账。他浅笑一声，转头问道,“曲小姐，昨天我侄子跟你说的报酬是多少，剩下的尾款我付给你。”
准确的说他微博上打的价格是30块半个小时。昨天她晕倒了不知道溜了多久，但肯定不值200块。
“四舍五入……”她学着梁星棋说话。或者说，她住梁易的，吃梁易的，其实应该要倒贴钱？
“好。”梁易掏出手机，“那我怎么给？你的卡号告诉我。”
爽快！
“我没有。你微信给我吧。”谁会跟钱过不去？曲子述亮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钱很快到账，微信钱包余额“￥100103”。
这钱赚得，跟中彩票也差不多了，有种不劳而获的快、感。她吃饱喝足了，眼看也没她的事了：“那我……走了。如果你们以后……还有遛狗业务，可以叫我。我随叫随到。”
她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自然也就一身轻松。
只是她在思考她在公园踩到了臭狗屎，那么她的鞋……她正寻思着离开之后赶紧去买一双合适的鞋，谁知刚一站起来，梁易就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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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说明，曲子述忍不住仰天大呼：“你是说让我做你的住家保姆？”
梁易把合同往曲子述那边一推，把笔盖合了起来：“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个情况倒也不难理解。他从事着高强度的工作，漫画师加特效师，工作量大，工作时间长。再加上他精神分裂症的原因，个人状态很不稳定。不是他不想自己照顾自己，实在是操作起来太过困难，因此需要一个住家保姆。
他曾经通过各种平台找过很多，但是没有几个保姆能够忍受一个精神分裂症的雇主。能帮他隐瞒他的病情的已属难得，更别说好好照顾他的了。
想一想他狗化之后，四肢着地乱爬的样子，没几个阿姨能受得了。
“你是第一个不嫌弃我的。”他的眼神里满是诚恳，一个雇主的姿态放得比雇员还低。
梁易双手抱于胸前，默默地看着曲子述。大概只有这个姿势，能够消弭他紧张的情绪。
几乎所有的保姆在知道他的病情之后，眉眼都会急速冷淡下来，然后一副打量的神情审视着他。他不知道曲子述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是第一个在他狗化之后能带他出门的人，其他的人只会把他关到笼子里。
由于病情的缘故，他其实社交范围及其狭窄，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亲戚对他也很疏远。只有他弟弟一家愿意和他有些来往。侄子梁星棋算是唯一一个愿意在他家过夜的人。
普通人对精神病患者的了解实在太少。他们不怕有精神病，但是怕跟自己扯上关系的精神病，怕他们会随时失控。
“报酬一个月两万。菜钱、消耗品等等另算。”
两万？
曲子述没有得抑郁症之前，一个月的月薪就没有超过五千块。得了病之后有一顿没下顿的，两万块真金白银，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诱人了。
见曲子述没有发话，梁易立刻补充道：“保险等等另给你交。”
噢噢噢！！就是满打满算两万的意思？曲子述运气不好，她以前工作过的那些小作坊，都没有给她交过保险。
曲子述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
就算是精神病又如何？哪怕梁易天天变狗，甚至被他咬上两口，那也值了！
她甚至想说，这种事，一万块也干啊！
不对！为什么谈工资还要内卷啊！说是两万就是两万啊！搞什么一万也行啊！
打工人的脊梁弯了就直不起来了是吧？
禁止内卷从我做起！
曲子述眨巴了一下眼睛，正色道：“也不是不可以。”
她伸出两个手指，故作镇定地把桌上的合同拉过来看。
合同里条目十分清晰，全文只有一张纸。报酬的那一栏画了一条下划线，两万的数字写得清清楚楚，一个零也没有少。
合约的条款不算苛刻，里面就是写了该几点准备食材，每周打扫的次数等等，宛如一个时间计划列表，没有一条奇怪的。
合约期限是试用期一个月，如果双方满意，可以酌情续约。
这个条款算是曲子述签过的所有的合同里面，最合理、最温和的条款了。
她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
难道踩狗屎都是天意吗？
她在合约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梁易也签上，盖了章，一式两份。
做完这些，曲子述只觉得胸中一片激荡，莫名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保姆这词听起来好像不怎么样，但是一想到昨天她连五块钱都没有，如今她可以过上月入两万的生活，那么她今天可以宣布：保姆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了。
曲子述准备回家收拾行李，退掉房子这就住过来，走到玄关，这才发现她的小白鞋不见了。
“咦？我的鞋子？”
梁星棋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打开了一包薯片吃着，他舔了一下手指，说道：“你那个鞋昨天臭死了。二叔连夜给你在外面买了双新的，就那双。”
曲子述顺着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一双皮鞋旁边躺着一双浅粉色的休闲鞋，款式是女款，尺码也比旁边的皮鞋短了一大截。
“这是买给我的？”
梁易笑了笑：“我本想最大限度地买双相似的，但是逛来逛去，只有这双满足了你的尺码，颜色……我已经尽力了。”
曲子述蹲了下来，她拿起了这双休闲鞋。粉粉嫩嫩的，如果是她去买，她肯定不会选这样的。哪怕是选双黑的，她也不肯买粉的——她怕一把年纪穿这种被人笑。
她抚摸了一下鞋面，软和又丝滑，一点也不刮人。
“那我试一下哦？”她小心翼翼地把鞋子放在地上，伸脚穿了进去。
最近几年为了省钱，她买鞋都在网上买，经常买到假冒伪劣的鞋，有不少还不太合脚。但是一想到十几二十块还能买双鞋，人家生产商可能都赚不了几毛，她也就没什么脸去退。
脚下的鞋款式虽说很休闲，可踩在地上却软软的，一点也不硌脚。曲子述不知道这个牌子，但看上面的logo，也能猜到是个好东西。
“谢谢。”她说了一句，“我收拾完东西就来上班。”
梁易点了点头，他伸手打开鞋柜上方的门，取出一个袋子给她。
“这是你的鞋。我想没有权利处理你的私人物品，还是还给你吧。”
一听到这话，曲子述的脸也忍不住有点红了。踩着臭狗屎的鞋放在这种地方，他也不嫌臭啊。
“谢谢。”她把自己的小破鞋拿了回去。
提着鞋下楼，曲子述抬头望了望天，该死的碧蓝，竟这么美。
她踩着小步子往外走，也不知这手上的鞋盒往哪里扔。她这么想着，鬼使神差一般把袋子提上来闻了一闻。
完全没有臭味？
她停下脚步，立刻把袋子扒开，把鞋盒抽了出来。
她的小白鞋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洗得发白，别说狗屎了，连尘土也被擦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