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鸢之血
一路而来静谧无声，唯有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帷幔晃动时不时被吹开一条缝隙，深色斗笠下不见其真容。
星子点点，夜风微寒，马车停在了一荒芜的府外，蓦然探出一只苍白的细手。
来人白衣包裹住瘦弱的身躯，呼吸轻到与死人无异，脚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姜篱这才从对面的屋顶落了下来，鼻尖微动，好生浓郁的死气，她可从未注意过这国都还有这样的不祥之地？
舍利子能修神脉却不能复修为，如今的她也不过是与幽冥之主下苟且偷生之辈。
她细白的手指压了压耳旁被风撩起的乱发，环视了一圈，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才刚刚推开门，令人作呕的尸臭味扑面而来，姜篱呼吸一滞，这地……与乱葬岗无异啊！
遍地白骨，尸横遍野，再细看这些尸体妆容打扮，竟然全都是价值不菲的衣裳首饰。
这国主如今残暴至此为何还会有这么多人替他鞍前马后，可他又是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呢？
刹那间，她眼底冷光一闪，双足一顿，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一霎时拔高数尺，轻飘飘地落在了墙头上，稳稳而立，衣袂飘然，猎猎作响。
不久前她所立之处插着一把泛着寒光的横刀，那刀的主人几步走来将其拔出，笑道“你竟然真敢单枪匹马闯过来？”
“你……有点眼熟？”
姜篱微微偏头，却还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他盯着她，眼中明明暗暗终是一笑“你本应当是不记得我的，看来你离成功倒是比上一次近了些，可惜了……”
她回想起疠程的警示，前世并未见过此人，而这人也是鹿尘来过之后才出现的高手，所以又是他的走狗啊！
这棘手的主神殿到底派了多少人下来！
男人见她眼神飘忽不定，随即腾空而起，手里的横刀向她猛然劈去，出手又快又狠，刀风凌厉。
姜篱抬剑一挡，继而腰身一弯，泄去力道后旋身躲开，她眸中闪过几丝惊异“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青鸢之力？！”
那刀风中的绿芒，分明就是出自青槐！
他似乎并不打算真的交手，只是诡异地笑了一下，收了横刀“姜篱，并没有谁说这人死就毫无利用价值了啊~更何况还是青鸢！你说呢？凤凰……”
“噗嗤！”
女子瞳孔猛然缩小，唇齿之间嫣红的血液滑落，她身子忍住不住的颤抖，视线落在了自左肩穿过的细手。
与此同时，熟悉的的声音在耳侧响起“疼吗？阿篱。”
她秀眉微皱，握住长剑的手狠狠用力却始终未出手，只缓缓侧首看了过去。
青槐见她看了过来，苍白阴冷的面容一抽，硬生生扯着嘴角扬起的笑意渗人至极，干脆将手又抽了出来，犀利的凤凰之血灼烧着她已经有了尸斑的手臂。
“青槐。”
“她可不是青槐，只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可还满意啊，大人。”
男人双手环胸，感受着体内温柔强大的青鸢之力，眼底满是胜券在握的自得。
按理来讲，青鸢和凤凰的关系，她的血绝不可能伤到她，除非他们抽干了她的灵髓，拔去了她的神魂。
见她还是没有反应，男人继续充当尽职尽责的解说者“千万年前就有许多人觊觎这青鸢之力了，多少人等着你的陨落让出这绝世至宝，阎罗三世可算了给了可乘之机呢？待这秘境结束，本座便可直接飞升……”
后面的话统统都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自己耳朵一片嗡鸣，好像什么东西笼罩了她的听觉，震惊过后是麻木的恍惚。
“飞升？你想的倒挺美。”
姜篱怔怔开口，看向他的那一刻眼底迸发出的杀意宛若垂死反击的猛兽。
只见她如燕子一般轻灵的身形一动，盈盈飘然至那人眼前，那人嗅到这凌厉的杀意，下意识提刀抵挡，只闻到呛啷一声，猝然听得到剑锋相击的凤鸣。
男人刹那间虎口一阵发麻，下意识后撤想要躲开这攻势，眼前却闪过一道黑影，再抬眼一看时——
她脚踏长剑停在上方，襟飘带舞，裙裾飞扬，脚下的剑散发阵阵光芒，月华落下流动的银光，渐起螺旋形的紫色符文。
他终于看清这是何物，拔刀反手划破手掌，飞身而起想要抢先开启这阵法。
古书之中的灵魂之缚，这女人想要从他体内抽出青槐的神魂，痴心妄想！
垂落的凤血终是先一步落了上去，满天刺目的光芒将他笼罩，男人却是后退一步主动落了进去，滚滚光束刺破黑暗，尖锐的鸟鸣响彻整个南漓国都。
姜篱并未在乎那华贵的青鸢，飞身落在了已然没了气息的女子身边，双目无神地将她拥入怀里，滚烫的泪珠落下才堪堪唤醒神志。
她俯下身子抱着她蜷缩在角落里，双手颤抖着擦去小公主脸上的血渍“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金丝蛇纹的鞋子，那人低头叹息了一下“明知到是死局还来闯，你想放弃了是吗……”
“疠程？”
姜篱回神将人抱了起来，目光宁静幽深，发丝垂下遮住了面容“这不是你家主子的想要的吗？”
灵魂之缚若要取走束缚来的神魂便是需要列阵者以周身最为重要的东西为阵眼作为替换，想来这也是他们合作的目的。
他视线掠过远处疾驰而来的金色光点，抬袖一挥，带走了她。
失去了神魂与灵髓的人是毫无生机可言的，唯有传闻中的百妖谱能修复容纳，这百妖谱多少前便没了踪影，若不是……
姜篱扫了一眼血液依然凝固的肩膀，偏了偏头，嗓子有些嘶哑“要取百妖谱就要破开阎罗之境，你家主子看来已经想到办法了。”
疠程唇角淡扬，目光从满天的人面鸟上掠过，唇瓣染上些许冷哨的弧度“神女，这阎罗不难破，最快的脱身办法呢，就是鹿尘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且看你愿不愿意了。”
“你想要我放弃凤凰神脉？”
“你与鹿尘斗了这么多年了，不累吗？放弃这沉重的枷锁才能得到自由，你不想要自由吗？”
自由？那可真是个奢侈的东西，自天命降临时她便不敢再妄想那东西，奈何自己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在追求呢！
多少人为了他们的缠斗而卷入，若鹿尘真的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去替人间挡了那戾气也并非不可吧。
半晌，她轻抬手抚摸着青槐冰冷如霜的脸颊，似有若无地冷笑道“黄泉路，幽冥府，我以为这世间没有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他神色了然，也不再遮掩，只是平淡道“主上并非神明，自然没有那般冷血无情，神主，您是多情之人，本不适合这神位。”
从另一方面来讲，鹿尘也算是他口中冷血无情的神明，可惜权欲太重了，终有一天会作茧自缚。
姜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气定神闲地环抱双手，微微皱眉“想必如今北境的徽印已经被他带走了，我的神脉也留在了灵魂之缚里了，这一次已成定局了。”
“若非这场交易，你会轻易放弃？”
自然是……不会。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谢烛，应该怎么办？
麒麟神主并非池中之物，待归位后必然会成为众神之主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她离开这么多年都没动手，想来还是忌惮三分。
沉思间，雪中城猛然一阵颤抖，蒙尘的冰晶竟渐渐失去了灵泽，满天人面鸟呜呜呀呀地乱窜起来，试图逃离这个地方。
男人沉郁嗓音在她身侧响起“阎罗之境动了。”
“我们也该走了。”
她一把捞起一侧的梧桐，最后回眸看了一眼冰榻上的人儿，掩下眼底的痛色，快步离去。
灵魂之缚的光芒渐渐散去，男人缓步走出，微微抬眼便看见了白衣飘飘的男人，挂着那一贯高高在上的姿态站在那里。
他三步上前毕恭毕敬地将手里纯粹的神脉递了上去，低声道“主神果然算无遗漏，这青槐果真是她致命的死穴。”
鹿尘沉默不语，只伸手把它接了过来，淡淡的暖意让他忍不住回想起那人降世时满天普照的琉璃神辉。
一介凤凰，竟然比他这个众神之主还要风光！
不过好在有它在，哪怕给了她机会，这辈子她也翻不了身，如今没有神脉傍身，那毒必会要了她的命。
告别了疠程，她启程回了草原上，悠然自得的暖意照在身上，驱散了鸠毒攻心的寒霜。
一路走来不过几十里的路程，比她这么多年走过的路还要悠闲，心境也静得吓人。
远远的一个人影迅速朝她面前移动，身后高束的马尾洋洋洒洒地甩动着，清朗浑厚的声音响彻云霄。
“阿篱！阿篱！阿篱！”
火红的凤凰翎将她拥了个满怀，耳边是少年带着热气的喘息声，宛若隔世。
时轩翻来覆去把人转来转去，眼神如炬扫视着，神色紧张道“听说南漓国都异光冲天，你没事吧？你怎么傻了？说话啊！诶，阿篱？”
“我没事，那异光是青槐的法相，她死了。”
面前女子笑容风轻云淡，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些许嘲讽，双眸清澈如水，倒映着呆滞了的少年。
满怀的淡香又窜入鼻尖，他抱住她，抬手生硬地拍了拍她瘦弱的脊背“阿篱……不要难过了……”
如果青槐还在，必然不想看见你如此吧！
姜篱侧首眨了眨干涩得刺痛的眼睛，绕过他的手臂扯住他的衣服拉开了他，语气恢复了从前的淡漠：
“走吧，谢烛如今在何处？”
前一秒还在情绪中的少年一下子被拉入现实，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吸了吸鼻子“啊？”
“…………”
她叹口气停下步子，侧过头看向他。
“哦哦，他还没回来，说起来也是奇怪，这北境新皇登基，普天同庆，连暮紫都被叫了回去，我跟你讲……”
“你说他接了皇位？”
姜篱打断了他的话，双眉紧锁，动作是不是太快了些？
“对、对啊，你说他怎么会突然接了位？”
“时轩，新皇的生母……云烟，有什么消息吗？”
谢烛临走之时带去了离火，想来云烟应该会安然无恙才对。
时轩闻言点了点头，下巴微低“这云烟皇后突然间出现在京城，朝中可是不少人议论纷纷，奈何这帝王突然退位让贤，所有人忙着明哲保身，这才堵住了悠悠之口。”
姜篱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深邃眼眸含着审视望向不知何时接近的人。
“你站在那儿多久了？”
听到她的话，时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归来的暮紫，他望向姜篱的眼神带着些许不忍和难过。
在她前往南漓国都的同日，谢烛也抵达了云烟躯体疗养所在之处，离火落入她体内后效果明显，不出一炷香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转醒的迹象。
他眉梢染上几分喜意，淡薄的唇瓣正要开口，眼眸骤然对上女子幽深诡异的双眸，难以察觉的光晕落入眉心。
谢烛当场便失去了意识，苏醒后记忆仿佛被重组了一般，对她的事情没有半分印象。
倒是没想到失忆这种狗血的事情落在她的身上，民间话本子诚不欺我啊……
不过据暮紫描述来看，那光晕或许就是主神殿十大刑法之一的忘神渡。
此物通俗来讲就是民间常说的忘川水，忘情忘念忘爱。
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有人出手解决了去，但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释然。
暮紫紧紧注视着她，企图从她脸上找出几分淡漠以外的情绪，在触及到这冰冷而无情的凝视后，卸去了心底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这人也许没有那么喜欢主子，也就不会去扰了他现在重归正轨的生活吧。
谢烛肯返程多半也是为了云烟，若非她的话语，想来他对那个位置当真是一点兴趣没有。
但是现在他既然以北境太子的身份接了这皇位，以他的资质必定会成为一代明君，至于麒麟神主的重担，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