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陌路重逢
星辰阁的天总是带着点点雾气的,湖面像隔了层模糊的水气,氤氲弥漫的湿度紧紧粘在浅滩的水草上。水草在湾沟里任凭湖水推动。在铅色沉重的云朵上,阳光兀自穿越了天空悠长的曲谱,把光一点点揉进湖水。
洛篱站在湖边,轻轻抬手,细碎的阳光乖巧地躺在她的掌心里,将细微的温暖透进了她的心脏。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又在靠近她之后渐渐慢了下来,好似在确认什么事情一样。
她没有转头,手掌漫不经心地翻转,玩弄着手心的阳光,出声道“长安,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便是沉重的一声,那人骤然跪倒在地上,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微微颤抖“离火……将军。”
洛篱轻声笑了笑,转过身将他扶了起来,面前少年的面容已不见四年前的稚嫩,冷硬俊美的面容变得更加深邃了。
“将军,你怎么……”
她抬手制止了他要说的话,提醒道“长安,姜篱已经死了,我叫洛篱,并非南漓的离火将军,只是北境的一个山庄老板罢了。”
长安听了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他张了张嘴,艰难道“所以您还是答应了国主的要求……是吗?那…那这些年您一点都没有想念过青槐公主吗?”
“长安,我的心是想念她的,可我的身份,已经不配想念她了。”
洛篱喃喃自语,不知是在提醒自己还是提醒谁。
青槐跨越千里被送到北境,看来有人察觉到了她的所作所为,想要提前握一只筹码在手上。
身前的女子褪去了那身傲骨风华,却依然不减半分姿色,哪怕是如今懒散清冷的样子,依然明媚得不可方物……
他很了解他的将军,若非有用,她不会傻到主动联系自己,自曝身份。
“将军,您想要我做什么?”
洛篱听了倒觉得有些奇怪,笑道“你这话说的倒显得我更像你的主子。”
长安愣了愣,原本深沉的眸子突然透出一股清澈的傻气。
“好了,我要你告诉我,青槐这次来北境,到底是为了什么?”
“青槐公主此次前往北境是为了治病,国主说南漓长年累月气温低寒,不利于养身体,所以和北境帝王互通书信,商量着把公主送到这边来养养,顺便治疗一下肺疾。”
只是这么简单?青槐这么多年在南漓,那南漓国主也没见过把她送过来,到底是谁吹了这不怀好意的枕边风……
“青槐人呢?我没在星辰阁看见她。”
“青槐公主明日午时便到了,我等只是先行进城摸摸情况。”
长澪山脉的确是难以逾越的洪沟,但是在其山脉之间有一种特殊的生物存在,名曰渡忧鱼,其体型庞大,两年才会出现一次聚集,目前能够完全平安越过长澪到达对侧的就只有乘坐渡忧鱼。
洛篱伸手扯下一半叶子握在掌心,缓缓出声“长安,你会保护好她的,对吗?”
“是,我会拼死相护。”
她的人只能在南漓护她周全,再加上三年前莫名与那边的人断了联系,想到有长安在才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只是这次变故来得太过诡异,或许失联的那一年里发生了什么难以扭转之事!
见她许久没有再说话,他行了个礼打算离开,却听见她冷声道“长安,你身边的那个侍卫……是只九尾狐妖。”
少年瞬间僵硬在那里,额头竟然起了不少冷汗,他眼神有些闪躲“将军,她…她是……是我之前在战场上救回来的,她,她,她没有恶意的!她是只好妖!”
“看来你喜欢她。”
一锤定音,竟然不给他丝毫诡辩的机会。
她果然还是和四年一样,敏锐得不可思议!
长安肩膀塌了塌,泄气道“是……我,我是喜欢她。”
洛篱摆了摆手,道“我不关心这些,只是提醒一下你罢了,去吧,保护好青槐。”
他点了点头,离开的脚步有些飘忽不定。
人族和妖族吗?看来有些人的路…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她站了好久才想起来某人好像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沉吟片刻,算了,去搭把手吧!
而此时此刻的时轩正蹲在一个巷子的犄角旮旯里,浑身都被汗水打湿透了,柔软发丝贴在鬓角两边显得滑稽好笑。
他鬼鬼祟祟地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追来以后累得直接大喘气。还真是差点把毕生所学都用上了,怎么喝了酒还这么能跑啊!
“时轩。”女子清冷淡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洛篱就这么看着少年在看见她之后直接累晕在地上,一动不动
啧!
时轩再次醒来就是被全身酸痛给疼醒的,入目是有些昏暗的烛光,应该是已经入夜了。
“醒了?”洛篱端着杯水走到他面前,等他坐起身后才递给他。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把我扛回来的?”
她旋身回去优雅地坐着,背懒懒地靠着桌子“怎么会呢!我找客栈的伙计帮的忙。”
闻言,他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意思是你把我扔在那个犄角旮旯里面,然后跑回客栈喊的人过去?”
“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他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她。
“我是走回的客栈,不是跑,我还挑了一家最经济实惠的,给你省钱了。”
时轩“……”怪不得我现在鼻子有点堵,巷子睡久了着凉了吧!
少年闹腾得她头疼,洛篱直接紧急避险离开了他的房间,一推开自己房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坐在那喝茶。
“哟,你还记得来啊,奸商。”
谢偃月刚要开口就被噎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五千两银票递给她“清了。”
洛篱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塞进怀里,挥了挥手“你走吧。”
男人一点也不着急,侧过头问道“听说,你受伤了?”
她绕过去坐在他对面,伸手拿起茶杯到了一杯茶,滚烫的茶水带起一股虚虚渺渺的薄雾,眉头一皱,将杯子推远了些“怎么?你要付伤残费吗?”
他修长的指节抚摸着杯口,眼神里带了几分探究“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你保护得不错。”
说起这事儿洛篱就一头包“你自己心上人为什么不自己保护,这么有钱,随便去哪里雇它个千军万马来不就行了?”
谢偃月动作一顿,面色有些奇怪“谁跟你说她是我心上人?”
“我说的啊!”
他带着几分无语地看着对面理所当然的女子,随后有些戏谑道“怎么,你好像怨气很大啊!”
她柳眉轻皱,张嘴就想怼回去,却又想到什么,移开了视线“那倒没有,不是说是商人吗,利益至上,怎么可能帮一个陌生人。”
说着停顿了一下,眉眼略微险色地看向他“你不会受人之托中间赚差价了吧?”
她怎么满脑子都是钱?
谢偃月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的,这人能和南漓离火扯上什么关系?
见他兴致不高,洛篱再次手动赶人“行了没事你赶紧走吧,大晚上待在一个姑娘家的房间里像什么话?”
看着她满眼的不耐烦,他心下失笑,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么招人嫌弃了?
男人抚了抚衣袍站起身,突然垂眸莫名地看向她,道“这几日,注意安全。”
不等她回答,抬步往门外走去。
迈出门的前一秒侧过头看了一眼,女子坐在桌边垂眸看着面前的烛火,眉眼间尽是懒懒散散的淡漠,眸底雾蒙蒙地恍若蒙上了层层薄纱,让人捉摸不透。
谢偃月想起今日暮紫来报说是只看见了时轩,在少年离开雅间后他曾探查过对面,并没有发现洛篱的踪迹。
所以,她到底用的什么办法隐匿气息和身形呢?
送走某不速之客后,她皓肤如玉的纤手敲打了几下杯身,迟暮崖的人出现在星辰阁,难道鹿鸣门惨案和南漓当真有关系?若真是如此那就更奇怪了,不是说渡忧鱼两年才出现一次聚集吗,怎么这次南漓人跟烂大街了一样?
注意安全……洛篱咀嚼着这几个字,觉得有些非比寻常,怎么她走到哪儿,危险就带到哪儿啊!
他没有在星辰阁过多逗留,一回到无畔楼下就听见里面传来悠扬空旷的琴声,脚步停住,似乎并不想进去。
权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碰见这个难伺候的祖宗,面如土色地靠在窗边,余光瞥见了楼下熟悉的身影。
“阁主,您在下边作甚呢?”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谢偃月真想着要不然再掉头回星辰阁多逗留两天,结果就听见这人欠揍的声音。
漆黑锋利的双眸充数着冷意,几乎化为实质把他给冻死!
权宴冷静地扶了扶眼睛,转头朝着抚琴的白衣男人道“我去请阁主,稍等。”
刚刚走出房门就碰见谢偃月,赶紧整理好笑容走上去,就见他绕过了他,冷声道“南巫之地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嗯???他转头想要争取一下,结果房门砰地一声在面前关上。
谢偃月抬眸和他对视了半响,随后走到另一边做了下来,挥手撤开了他的琴,道“又来作甚?”
沈水放下抚琴的手,目光扫过他衣袍下摆的粉尘“你去了星辰阁?”
星辰阁的城外有一片特殊的花丛,花丛满天都是萤火灼灼的粉尘,沾上了就很难清洗掉。
他斜倚在桌边,抬手撑着头,冰冷冷地说“所以呢?和你有什么关系?”
自从四年前之后,他们的关系早就不如之前那般亲近了,谢偃月对他几乎是陌生人般的疏离,刚开始他只是想借此逼他说出四年前事情的真相,但这人好像并不是很在乎他对他的态度,久而久之,他便也不再想管沈水的事情了。
他从始至终,对那个位置都不感兴趣,有人想要他坐,他坐就是,如若不想,借此脱身,混迹江湖倒也不错,只是那位……似乎并不想放过他!
“你接近她,不就是想知道她的身份吗?我帮你试了,结果可满意?”沈水看向了他。
帮我试了?他挑了一下眉,随后神色了然“那条蛟龙和信号弹是你的手笔?”
“是。”
沈水看着面前沉默的男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目光有些悲悯,如果没办法阻止你入局,那么提早知道提防一下,已经他能做的所有事情了。
姜篱,如果你知道了所有的事情,真的还会拉他入局吗?
不过,天命难违,所有事情看似变了,实际上还是在朝着预定的方向发展着。
次次都犯着同一个错误,你的执拗还真是刻在骨子里的啊……
“以后不要再插手她的事情了,安心当你的隐士高人吧。”
四年了,才来做这些,多管闲事!谢偃月回想起这次见到她,脸色还不如初遇的时候好,就觉得有些不悦,但是又觉得这情绪来的有些突兀……
南漓青槐公主入住星辰阁,这是除了阁内以及北境之外都不知道的事情。
清雅衿贵的马车停在院前,素衣侍女脚步轻快地走到帘前,一只纤纤细手探出搭在她手上,随后探出身子,不论形体还是气质都是极佳的。
缓步落了地,面前的女子身穿淡蓝色衣裙,外套一件洁白的轻纱,把优美的身段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即腰的长发因被风吹的缘故漫天飞舞,几缕发丝调皮的飞在前面,头上无任何装饰,仅仅是一条淡蓝的丝带,轻轻绑住一缕头发。颈上带着一条紫色水晶,水晶微微发光,衬得皮肤白如雪,如天仙下凡般。
不过刚刚及笄的年纪,眉宇间却有着略微凝重的忧郁伤感。
林景橘打量着这位公主,看来,并非传言中那样……是位得宠的公主啊!
林致远抱拳弯了弯腰“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殿下,里面请。”
女子微微颔首,在侍女的搀扶下步步往里走去。
身后的少年也抱拳还礼,自我介绍道“医仙前辈,在下南漓禁军统领长安,这次特来护卫公主平安。”
他看着面前英姿勃发的少年,有些敬佩,真是少年英雄啊!如此年纪便是禁军统领了!
几番探查下来就已经入夜了,林致远催促着自家女儿早些去歇息,独自坐在湖边庭院里沉思,这位公主的病当真是奇怪得紧啊……
夜黑风高,平静无波的湖面骤然泛起涟漪,女子坐在他对面,丝毫不顾及所处地界。
“洛姑娘,深夜光临寒舍,有何指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