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们分手了（下）
杨柳远远地就对我笑，到近了笑得越发过分，她边笑边跟我打招呼:“嗨，顾西东，好久不见了，待会要一起吃饭吗？哦，你是想婉婉了才来的吧？哈哈哈，婉婉也整天跟我念叨你，这下你们可得好好聚一聚，你们现在就去吧，最好晚上也别回来了。。。”
她絮絮叨叨不给别人机会开口，她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我知道她在努力挣扎着，她不想让人同情她，她想要装作无所谓，但是，她的努力是那么幼稚，幼稚得让人一眼就看穿，幼稚得让人心疼。
我盯着她的眼睛，而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彩。
“杨柳。”我沉声打断她，她空洞地看着我，不再言语，仍然带着多余的笑，我转声先跟李婉婉说:“婉婉，你先回去吧，我跟她说几句话。”
“嗯。”李婉婉乖巧点头。
“婉婉，你不要吃醋哦，我们不做什么，嘻嘻嘻。”杨柳又笑出声。
李婉婉无奈地叹口气转身先回了学校。
“你把婉婉支开不是要跟我表白吧，咯咯咯，那我们可得悄悄发展，别被发现了，咯咯咯。”杨柳开着低级玩笑，看起来很开心。
李婉婉已经消失在视线里，我看着杨柳，片刻后也笑起来:“发现就发现，那我们这第一次约会，先去偷偷地吃个饭怎么样？”
杨柳微微惊讶摆手:“不了不了，你太客气了，等有时间我们再好好约一约，我还是。。。”
“一起走走吧，我还没正式表白呢。”
“好吧，你别把我感动哭了就行，咯咯咯。”
冬天没有傍晚，从白到黑只是一瞬间，大雨过后，空气湿冷冷的，河道边，有种凛然的美。
我和杨柳并肩走着，河面结了冰，路旁秃木瑟索，杨柳不住嘴念叨着春天的时候这里特别美，树叶挡住头顶，阳光一点一点落下来，到处都是小野花，河水清得能看到小鱼游来游去。
我脑海里想着那样的画面，跟她说春天就快来了。
走到一处亭子边，她又开始絮叨:“天气暖和的时候，来这约会的特别多，一对对的小情侣，坐在亭子里，手拉着。。。”
她突然顿了顿，接着又笑起来:“其实这个亭子很破，下雨天还会漏水，这里的春天也没那么美，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看了一眼，萧索的河道边，这处荒寒寂寞的木亭，此时有种说不出的凄美。
杨柳抬步要走，我轻声喊住她:“杨柳，我要开始表白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摆出个夸张的笑脸:“好啊。”
灯光下她的笑脸很落寞，我一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很小心地抱着她，她靠在我怀里调笑:“你也太心急了吧，这种事要慢慢来呀，咯咯咯。”
我呼出一口气，看着前方的黑暗，慢慢在她耳边说:“我们认识七年了，虽然不是每天都在一起，但是没有人比我们几个更了解彼此，有些坚强只装给外人看看就行了，杨柳，我是你的亲人，我知道你很难过。”
怀里没了动静，她的肩膀轻微抖动，我把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揉着。
“这里没有别人，你。。。”
突然，她用力抱紧我。
“啊~啊~”杨柳终于放声大哭，“顾西东，对不起，我对不起，张博。。。我也不想，不想。。。不想分手。。。啊～啊～”
哭声撕心裂肺，她瘪着嘴断断续续吐出压抑在心里的痛苦，每一滴泪水都烫穿我的胸膛，我的双眼也泛起一层水雾。
风声呼啸，席卷着泪水在河道上肆意地徘徊。
杨柳哭了很久很久，我知道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有人能让她毫无顾忌地敞开心扉，我把棉服敞开裹住她的上半身，低声说着:“没事的，都会过去，都会过去。”
风声渐渐小了，杨柳在怀里小声抽泣，又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泪眼莹莹地看着我，哽咽地开口:“对不起啊，你的衣服全被我弄湿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她继续哽咽着说:“顾西东，我们两家有很深的矛盾，我跟张博没办法在一起了。”
我把棉服紧了紧，担心她受凉，她在我肩膀上蹭了一下眼泪，缓缓讲起一个老故事。
杨柳的爸爸跟她妈妈刚结婚时是个踏实顾家的好男人，做着一点小生意，赚钱不多，够养家糊口，后来不知通过什么朋友介绍也不知在什么场合就认识了张博的爸爸。
那时张博他爸是个混社会的，在城南名声很响，赚钱容易，也遭人唾弃，这样的两个人本来应该没什么交集，但命运决心要改变一个人的时候，一切不可思议都有可能发生。
杨柳她爸一直就有心思想快点改善家庭生活，一番交谈之后，便决定跟着张博他爸谋生，之后那几年确实赚钱比之前多，但也没少做打架斗殴，恐吓勒索这些非法的勾当。
几年后，张博他爸赚够了钱找了门道做起正当的煤炭生意，跟着他谋生的一群人全被打发了让他们自谋出路，杨柳他爸那几年养成了恶习，一心只想赚容易的钱，就继续惹是生非，游手好闲，但他没有那么精明，而且还染上了赌博，杨柳她爸始终很爱她的妈妈，但是那种爱，已经变味了。
她爸每次出去赌博都会说赢了钱给家里换大房子，有时候一个星期不回家，回来会说差点就拿到钱给她妈妈买新衣服，就这样没过多久，之前积攒的钱都被她爸挥霍一空，但他还是不肯踏实生活，杨柳妈妈慢慢心灰意冷，受不了毫无指望的日子，最终选择了离婚。
杨柳妈妈跟杨柳说她爸是认识了张博的爸爸之后才变成那样，所以她一直觉得，他们离婚的罪魁祸首，就是张博的爸爸。
但杨柳跟我说她并不怨恨张博的爸爸，她觉得每个人过成什么样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她还说其实她对她爸爸根本没什么印象，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分开了，但是，那是她妈妈深爱过的男人，她能想象那种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一点点堕落，到最后不得不分开的绝望和怨恨，她的妈妈，一定恨透了张博的爸爸。
听她讲完，我心里很憋屈，明明深爱的两个人，相处了七年的感情，却毁于并不属于他们的命运，实在让人觉得可惜，我又想起沈仙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有很多这样无奈的爱情，我不知道换作我会是什么样，一时想不出来。
我忍不住开解杨柳:“上一辈的恩怨再怎么深，那也不是你们造成的，你们俩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不管是谁的过错，跟你们都是没有关系的啊。”
杨柳又紧了紧我的棉服，眼睛里溢出几滴银色的泪水，苦苦笑着摇头:“电视剧里即使比这更曲折，男女主角最后还是会在一起，但是现实就是现实，两个家庭之间，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矛盾也足够毁坏一段关系，我们只是普通人，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她从棉服里伸出手擦掉眼泪，吸了一下鼻子:“我妈带着我嫁给叔叔，想让我有个完整的家，但叔叔有个儿子，对我并不好，在那个家，妈妈对哥哥好，对叔叔体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我知道她是怕叔叔不管我，想让叔叔和哥哥对我好点，她在那个家很卑微，她并不幸福，我真的，不能再伤她的心，所以，我跟张博没办法再继续了。”
小城很小，路也窄，冤家难免会碰头。
对的是谁，错的是谁，我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怨，有没有被时间篡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死结，我也不知道。
只是，这个结捆绑着一个女人哀怨的大半生，他们俩解不开。
我送杨柳回去，说还得见下张博，杨柳告诉我，张博没在学校，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她去过几次，我问她在哪，她犹豫了下说她带我过去。
到了一处居民区，杨柳远远指着一座小木屋说那就是，说完她打个招呼转身要走。
我又喊住她，不知还想说些什么，可能只是还不放心。
“杨柳，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你，但是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好好的。”
“嗯，我已经好多了，我会慢慢调整好，谢谢你，顾西东，你，好好陪陪张博吧，我走了。”
她勉强地冲我扬起嘴角，我目送她消失在黑夜里，来到木屋门前，听见里面传来高亢激昂的歌声。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不回呀头。。。”
木屋很大，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张博坐在地上一手拿着酒瓶子正唱着歌，他看见我，大着舌头笑起来:“哥哥，我的亲哥哥，你大驾光临，弟弟有失远迎，快快请坐。”
零零散散的啤酒瓶扔得到处都是，我默默叹一口气，走到他跟前盘腿坐下，咧嘴大笑:“开酒。”
“哈哈哈哈哈，喝。”
不知道酒能不能解人心里的愁，但起码喝多了兴许可以睡个好觉，今晚，我要陪他喝个痛快。
“哥哥，我给你唱首歌助助兴。”闷头喝下三瓶酒，张博晃着头露出大牙花子。
“好。”我拍着巴掌欢迎。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管好你自己，哈哈哈哈~”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黑猫警长，喵喵喵，开着警车，滴滴滴，小小老鼠，哪里逃，一枪一个，biubiubiu~哈哈哈哈哈~”
“你先喝着，我去撒个尿。”
张博出去了几分钟之后，我也出来上厕所，从去到来都没看见张博，他喝了那么多酒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摔哪去睡着了，于是围着屋子外围开始找他。
快到屋后的时候，隐约听到后面有动静，我走到墙角伸头瞅了瞅，黑暗中，张博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头埋在两腿之间，抽泣声断断续续，他在用力憋着，憋得身体摇摇晃晃，颤抖个不停。
低沉的呜咽声绕了屋子一大圈击中我的后背，我突然直不起腰，感觉胸很闷。
佝偻着身子悄悄退了回去，只装作没有看见，他跟杨柳不一样，杨柳需要释放，而他需要的是隐藏。
回到屋子里，一口气喝下一瓶酒。
这一天，太长了。
张博回来之后，仍像没事人，满脸傻呵呵的笑，只是眼窝红得有些明显。
“来，继续唱，哥哥喝酒。”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没有屁股，一只没有脑袋，真奇怪，哈哈哈~”
“你唱一首，你唱一首。。。”
。。。
记不清喝了多少，后来我们全喝吐了，吐完了又继续喝，喝到最后，我的记忆就模糊了，隐约记得喝完之后，张博拉着我歪歪扭扭走到大路边，他对着一个垃圾桶一脚一脚踹个不停，边踹边骂，也没听清他在骂谁。
后来我也跟着踹，垃圾桶被我们踹得稀碎之后，张博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大喊:“杨柳，我祝你以后嫁个姓福的男人，我祝你事业线有成。。。”
我还记得临睡之前，看了眼手机，时间是十二点半，有三条未读短信，两条是李婉婉发来的，她问我在哪，他们俩怎么样了，我回了句跟张博在一起的，回头再说。
几分钟后她又回我一条，嗯，好好休息。
等到她的消息之后，我眼沉睡了过去，胃有点难受，只觉得一瞬间又睁开了眼，但手机显示时间已过了三个小时，迷糊中点开那条未读短信，是沈仙发来的，她问我什么时候过去，用不用来接我，我顺手给她回了个不过去了。
醒过来时，天已大亮，昏昏沉沉的，头还晕着，四下瞅了瞅，正睡在卧室里，摸过手机看了看，已经快九点了，缓了一会儿我起身走出卧室，一眼就看到张博正在拖地，昨晚的满地狼藉已经被打扫干净。
张博看见我出来，面无表情一扬头:“桌子上有粥和包子，我吃完了，你吃吧。”
说完，他继续拖地。
我洗了把脸，坐到桌子边，看见粥和包子放在袋子里完全没有打开过的痕迹，摇了摇头自己吃起来。
张博拖完地又开始擦窗子，我急匆匆吃完去给他帮忙，走到他身旁刚要伸手，他扔下抹布，平静地看着我说:“吃完了就快回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有些矫情的话堵在嘴里也说不出来，就开了个玩笑:“哥哥再陪陪你。”
“滚，你快滚回去忙你的事业去。”
从屋子里出来，我回头看了一眼，张博站在门口对我挥挥手转身进了屋。
抬头望了望天空，大雨洗涤，星辰烘干，此刻，满眼纯洁的淡蓝色，有一两朵白色的云明媚可爱。
这么美好的天气，张博和杨柳却分手了。
走到街上，我给沈仙打了个电话，一接通她的声音慵懒至极:“喂。”
“你还没起吗？”
“现在回去？”
“嗯。”
“好，我去接你。”
“我在学校门口。”
一路仍感慨着，不觉走到了校门口，零零散散的学生出来又进去，这样美好的年纪，怎么可以有悲伤的记忆。
摸出手机又给杨柳打了个电话，我跟她说陪张博喝了很多酒，他唱了很多歌，骂了好半天，踹碎了一个垃圾桶，他很难过，发泄了很久，我没跟她说张博躲起来哭过，那样的他就永远藏在我的心里吧。
杨柳跟我说了声谢谢，她的声音很低落，这样也好，失恋的人颓废一些才正常，我安慰她要尽快振作起来，她答应着说会的。
挂了电话，我想了想，没再给张博打电话，给他发了个短信，跟他说杨柳让我告诉他，一定要好好的。
还未拨过去李婉婉的电话，沈仙的车就停到了我身边，她下车后直接坐到了副驾驶，我头还晕着，请求她说:“你带我行不行？我昨晚。。。”
“不行。”沈仙斩钉截铁不容商量。
她闭着眼靠在座椅上，看起来很疲惫，我好奇问她:“你昨晚几点睡的？”
“三点多。”她仍然闭着眼。
我想了一下，昨晚给她回消息的时候就是三点多，忍不住惊讶道:“你不是看完我的消息才睡的吧？”
沈仙睁开眼，有些气愤地瞥了我一眼:别废话，快走。”
“其实十二点多的时候我就要给你回的，但是一闭眼就三点多了。”
我刚说完，沈仙竟冷哼了一声:“跟女朋友在一起还舍得睡觉？”
我的心情本来就很沉闷，她从过来到现在一直不给我好脸色，现在又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我顿时有点恼火，气呼呼坐上驾驶室，沉着脸踩下油门，车子一溜烟窜了出去。
一路无话，车子刚出市区，李婉婉打来电话，本来我是要给她先去电话的，跟沈仙这么一置气，竟给忘了。
“喂，婉婉。”
“我已经在路上了，公司里还有一大堆工作得尽快回去，刚刚要给你打电话说的。。。发生了点事，给忘了。”
“他们俩，唉，一下说不清楚，昨晚在张博那喝多了，就没来得及跟你说，那个，这些日子你多照看下杨柳，等回去我再跟你细说吧。”
“婉婉，没能好好陪陪你，对不起啊，等到家我就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心情有些压抑，见过了张博和杨柳在现实面前的无奈之后，我越发珍惜李婉婉了，我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我想让她一直处在幸福之中，但是现在的我还需要再努力，要再加快些步伐才行。
刚挂了电话没几分钟，沈仙突然喊我停车，我没说话停下来，她下车从前面绕过来打开驾驶室的门，幽幽地说:“我来开吧。”
我的心情正处在灰败之时，带着些小脾气摆手:“不用。”
“生气了？”
“没有。”
“真生气了？”
“没有就没有。”
。。。
最终，两个人还是轮换着一路开回了小城。
路上沈仙莫名其妙很开心，而我心情不太好，她开车时，我睡了过去，梦里，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哼了一首什么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