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中山狼
庐月回到客栈时,刚好同出来的红姐撞了个满怀,女人眼中犹带着水光,看清来人后,一把将庐月紧紧环在胸前。
“怎么了”庐月心里有点不安,红姐向来洒脱,不是这种轻易情绪外露的人
怀里的女人却没说话,只是哽咽
庐月默默陪着她,温柔的摸了摸红姐的脑袋“哭得妆都花了”
红姐慢慢冷静下来,两只眼已然哭成了桃儿。两人就着客栈前的台阶携手坐下
天阶凉如水,忘川河畔渐渐飞来几只浮影,扑闪着翅膀跌跌撞撞朝着往生客栈的招牌冲去,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趋势,庐月施了个诀,将他们依旧送往忘川
转头时正撞上红姐痴望着阎罗殿,声音微不可闻“我把他害了”
“谁?”庐月不解
“沈去言”女人又忍不住落泪“他为了救我闯昆仑秘境,被陌玄算计,现在灵力全无”
红姐留在昆仑山并非自愿,而是中了陌玄给她下的夜幽萝,夜幽萝吸食宿主血肉灵力,可供宿主驱策人心。陌玄早就知晓了这一用处,因此留她下来。
庐月恍然,原来这就是那天慕容瑜未说完的话,难怪他和阎王知道红姐多日未归时神情肃然。
庐月只恨自己心大连忙问她是否受伤
红姐摇头“左右放不过年少那点情事罢了,陌玄不会伤我,只是沈去言太傻,明知是陷阱还是来了,灵力全无,现在重伤仍未醒”眼看又有洪水决堤的风险,庐月赶紧止住
“别着急,你叫我来想必是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能帮的上的我一定帮”
“鬼界医士已经给他看过了,魂魄受损,修复倒不是难事,只是沈去言是极阴之体,所以还需一味极重要的药材,纯正帝王之心的情人泪…”红姐哀求的看着她“唯一能帮我的就是你了”
庐月有些头疼,纯正帝王之心倒是好取,大可同此人结契各取所需,可情人泪,需得诱人动情,谈何容易,以往客栈遇到这种差事,大多都是红姐出马
红姐也知此事为难“向来这种事都是我去,可是如今沈去言重伤,我…”
“我明白,你让我想一想”未尽之言庐月懂得,红姐一贯洒脱自在,对阎王的心意后知后觉,如今两人经过这场生死关头,捅破了窗户纸,看样子红姐也不是全然无情,两人心意互通,红姐再去和别的男子风花雪月确实也不适合
“眼前我还有一桩事在人间未办,你且先去找别的药材,情人泪我来想办法”庐月暂且先答应下来,也有着自己的算计
如何看清自己的心,是亘古不变的话题,幻境中,慕容瑜几次三番出现,若说自己不在意连鬼都不相信,大抵是自己平日接触的男子少了,不知情愫为何物,再加之慕容瑜对前人的深情加持,所以勉强将自己套在他身上,若是接触别人,说不定会有不同
正常的情爱应当以彼此心动为前提,万不可她在心中排山倒海,人家却古井无波,她一向在慕容瑜面前放的太低,不像本心
在这混沌乱世之中,情爱是最无用的东西,也是最需要摒弃的物件,君若无情我便休,她庐月绝不做戚戚苦苦的女人,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有意中人
想通这点后,庐月瞬间明朗起来,以至于第二天起来时在忘川河边看到慕容瑜时也不再主动打招呼,换做以前,自己早就屁颠颠跑过去叫一声慕容大人
慕容瑜也不介意依旧是那副笑模样,反而叫简之给她送了盘水灵灵的桃子过来
牧行一只手一个啃得十分欢快,庐月看到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就头疼
方才她去过阎罗殿,沈去言伤势倒是不严重,只是魂魄游走,修补尚需些时日,三个月便是情人泪融入最好的最好时机,她得抓紧将燕国的事了了,再去趟大周朝
昨夜她本来做好建设,决定自己出马去诱得情人泪,一看往生镜中显现出来的男子便哑了火,再熟悉不过的故人,也怪她傻,纯正帝王除了人界圣主还能有谁。
庐月立马改变主意,此事过于荒谬,自己不如等帮慕容瑜取了鲛云纱后去再找判官查看往生薄,看了李勤的姻缘再做打算。
情人泪只需对所爱之人动情流泪,只要找到李勤的命中之人,她在一旁取泪便可
李勤是他看着长大的,应当不会拒绝这个要求
终于安下心来,庐月又让牧行给慕容瑜主仆二人传信,约定好在燕国汇合
燕国境内,几名术士将一栋小院紧紧包围,领头的白胡子老头手持拂尘,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眼底的狠辣却藏不住“公主,还是自己出来的为好,贫道手下没轻没重,恐损伤玉体”
院外牧行临走时设下重重结界,没想到他们还是找了过来。
无双一脸恨意,这个妖道还敢回来,若不是他,母后如何会惨死,女子双眼猩红,目眦欲裂,恨不得立马冲出去生啖其肉,却被阿楚拦住,他紧紧抱住无双因愤怒而颤抖的身体,泪水也不由自主的顺着两颊留下,却还是咬牙安慰她“忍耐,我们只需要暂时忍耐”
这世道真是无情,豺狼当道,走狗横行,善者却只能枉死
他飞快擦了擦眼泪,安抚的拍拍女子的肩膀,语气坚定“你放心,先王后的仇我们一定会报”
等了许久,许久不见人说话,始终没看到人影,几个道士失了耐心开始联手施法破结界,有小太监过来向领头的传话“国师,陛下让立马将人带回去,生死不论”
那妖道笑得意味深长“有陛下这句话就好办了,反正进了炼丹炉也是死路一条”说罢将拂尘甩到空中,开始做法,瞬间电闪雷鸣,巨大的炸雷响彻天空,一道明亮的紫电就朝着结界上方打去,预想中的碎裂声却没听到
“哪里来的妖道居然敢破小爷的结界?”一道男子愤懑的声音传来,众人都朝那处看去
三男一女正站在远处阁楼上,为首女子一袭湛蓝裙装,刺绣繁琐华丽,却丝毫没有喧宾夺主,女子容貌昳丽,一双剪水眸似盛了两汪清泉,勾人夺魄,此时却毫无暖意,冷冷看着他们
身侧红衣男子笑容潋滟,带着十分的宠溺,好似什么也不在乎,眼神桀骜含了万种情愫,正默默望着佳人
身后两个男子也是相貌俊秀,不似凡间客,一袭劲装欣长挺拔
下面的小道士有些看痴了,那国师有意探查几人来意,作出幅做小俯低模样,撸着胡子笑“贫道不知此处是仙人布下的结界,多有冒犯”
牧行可不吃他着一套,说话毫不客气“知道冒犯还不快滚”
庐月无心同他们虚与委蛇,自顾自飞身往院子里去,方才阵仗有些大,无双一个弱女子恐过度惊惧,慕容瑜也默不作声跟着她过去,留下简之和牧行俩同这群人打交道
两人才刚进去,无双就飞扑着过来,许是先前相处,知道庐月性子好,小姑娘抱着她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容易等她心情平复了些,那妖道又在门口叫嚣
“还请各位将公主交出来,不然休怪贫道不客气”
牧行和他耍了半天嘴皮子,口水都被磨干了,对方还是不依不饶,气的他索性显出原形,嘶吼着要将这些道士一口一个吞掉
简之在一旁笑得不怀好意,看戏似的看他追着道士到处跑
庐月出来看到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真是头疼,慕容瑜忍住笑,轻咳一声“简之”
看客终于出招,掐了个术法,将几人圈禁在一起
几个小道士被牧行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的跑进圈里
国师眼瞅不妙,立马准备逃遁,还是被简之丢了进去
庐月恨铁不成钢的敲牧行脑袋,边打边念“怎么就不长进,怎么就不长进”,男人嗷嗷叫着到处跑,哪里有半分狼王的样子,活像一只落败的公鸡
……
四人回到小院中坐着,商讨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忽视外面几个小道士的求饶声
庐月说话一贯直截了当“无双公主,你应当知晓我们客栈的规矩,我们为鲛云纱而来,燕王已经背契,若无利可图,接下来燕国的事,我们本无权插手”
如今燕王真实面目已然清楚,先前将无双二人带回皇宫的契约还未结成,已经没了效力,现在只能从无双身上找突破口
这几句话是明牌也是威胁,时间紧迫,唯一知晓的一块鲛云纱在无双身上,若是她不愿意,帮慕容瑜取得鲛云纱此事只能暂时搁置
无双点头,往生客栈无利不往无客不至的名声多少也听阿楚提过,再结合庐月几人早些的行为,她很清楚自己父王的筹码是什么,与她而言,秘境中救命之恩,皇城外的相护之情,鲛云纱本就应该拱手送上。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说出口“无双只求一件事”
庐月大概知晓,拱手“公主直说就好”自古人情最难相还,若是无双真的无欲无求,倒是难办
“还望庐月姑娘帮忙解决燕国人族和妖族的矛盾”父王为了一己之私,打破百年来人妖两族盟约,导致冤魂无数,子民离乱,有违天道。
身为皇室子女,当以百姓为重,当以苍生为首,于公于私,父王都不适合继续呆在那个位置上,自古王朝更替,但凡从宝座上下来的人必定不得善终,她不杀他,已经是对燕王十几年来养育之恩最好的报答,他也该赎自己的罪了,不管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母后
无双挤出一个笑容 “自古以来求助外人弑父的公主,我还是头一个”
女子虽然笑着,表情却比哭还让人难受,庐月别过头,满口答应“一言为定,结果必定让公主满意”
慕容瑜在一旁坐着,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倒不像他平日里的样子,正准备问他
男子已经疾步走出了院子,简之也立马飞快跟上,主仆俩仿佛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庐月自嘲的笑笑,转头和无双两人商量起明日事宜
三人走出房间时,不知不觉已经接近黄昏,天边霞光铺设,仿佛打碎了一品七彩琉璃
庐月同无双静静绕着小径在护城河边走,已是春三月,柳树已经抽条,随风舞动
“庐月姑娘可否觉得我太过无用”无双突兀的开口
庐月尚在思考如何向李勤取情人泪,被问的猝不及防,俶尔又笑着摇头“乱世之中,女子保全自身已然不易,不必对自己过于苛责”她知道她在介意什么,却不说破。
无双也笑起来,两颗虎牙若隐若现,此时才有了半分少女的样子
她望着不远处的燕王宫,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她是世界上最懦弱的女儿,也是世界上最懦弱的公主,阿楚总以为她不知道母后是被父王害死的,总是支支吾吾不愿告诉她惹她伤心,其实那日大荒殿内,她也在。
父王沉迷修道,废寝忘食,无双与他多日未见,悄悄躲在屏风后的箱笼里想看他到底在做什么,殿内只有父王和国师,中央的天柱上绑着一个女人,因为是背对着,她看不真切
燕国境内妖人两族和谐共生,那时她第一次见到鲛人这个古老的物种,鱼尾人身,海藻般的湛蓝长发,光是背影就充满着神秘魅惑,她急切的想看到鲛人的面容,却局限在箱笼之中动弹不得,不知何故,她始终窝在里面,没有出去
可能那时的她,潜意识便察觉到了危险,侥幸逃过一劫
外面的声音她听不真切,只知道父王和国师两人在商议些什么,男人眼神阴狠,仿佛一条毒蛇盯着殿中的鲛人,这样的父王让她觉得陌生
“开鼎吧,今日子时正是个好时机,不能错过”国师的声量加大了一些,仿佛在提醒着什么,接着许多术士鱼贯而入,一个小太监替绑着的女人解开绳子,推着她慢慢往中间的炼丹炉走去
业火永不止歇的燃烧着,无双仿佛也感受到浓重的热意,她想站出来阻止他们,父王向来宠爱她,救下一个鲛人应当不是问题。
她正准备掀开箱笼,那鲛人突然朝她这边望了一眼,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终身一跃,好似一只扑火的飞蛾。
无双如遭雷劈,一种眩晕感席卷全身,她仿佛还在梦中,不然母后怎么会变成了那尾鲛人模样,她浑浑噩噩待在箱笼之中,趁无人注意才敢跌跌撞撞跑回自己宫殿,三日高烧不退,失魂落魄。
接下来便是无尽的噩梦,父王狰狞的脸庞和母后临死前的欲言又止让她如坠冰窖,这场梦太长,她只期盼早日醒来。
人人都说自己和王后母女连心,王后薨逝,公主重病,却无人深究这其中隐秘,一日之间,她的母后死了,她的父王也不曾活着,一切不过是中山狼精心策划的一个合家欢乐的谎言,若是有利可图,瞬间便可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