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慕容瑜
皓月当空，道路上烛火通明，灯笼高高悬在房梁下，摇摇晃晃凭添一丝风情
人群如流水般来来往往，少男少女们都一身华服站在酒楼的灯会前翘首以盼
庐月满怀新奇的在街上闲逛，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活像一个新奇的小孩
牧行也是如此，上蹿下跳跟只猴子似的，这也要买那也要买，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庐月平日甚少积攒财物，此番出来更是两袖清风
刚开始姜淮还慷慨的替他们付钱，后来直接眉头紧锁，将荷包藏在了怀中
姜淮将两串糖葫芦递给他们，语气为难“庐月姑娘，小生手中的银钱只能买这串糖葫芦了，其余的是我留的买书钱”
庐月听得汗颜，连忙接过“日后我一定归还”赶紧拉住跑向糕点铺子的牧行，一把将糖葫芦塞他嘴里
客栈在六界之中，无所不能无客不至，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盛誉，今夜在人界却为区区几两银钱捉襟见肘。
庐月从未觉得如此丢人过，恨不得现在立马把姜淮的事情了了，找回自己丢失的颜面。
几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已经过去，姜淮有些焦灼，倒不是因为事情紧急，委实是小腿酸痛难忍，今夜闲逛的时间太长了些
这样的差事当真是不好做，姜淮坐在墙角，生无可恋的看着站在首饰摊前兴高采烈的两人
那个人说过，只要在子时前成功把他们带过去，冉冉就有救了，不能再拖延了
“庐月姑娘”姜淮叫住她，庐月这才有空转头“何事？”
“小生知道有条近路，可直接去到王府”
庐月看了看夜色，确实有些晚了，也点了点头
“那你不早说，害我们在这转半天”牧行倒打一耙，丢了手里的文玩扇子“此处没什么异常”
姜淮气极，却又不得不认命的带他们往小巷里走去
越往深处走，沿路的灯笼越少，连带着闹市的人潮声也不太真切
姜淮走在前头，两人紧跟在后面
庐月密语让牧行小心有诈，手中早已凝起法力防备
往生客栈向来只看交易的筹码，不管来者，因此得罪的人比比皆是
往生镜命定之人不受六界约束，多少人想窥探其中秘密，却因为畏惧不敢动手
这凡人不过百年寿数，却愿意舍身五十年，很难不让人深想这背后的阴谋
庐月看了姜淮一眼，继续跟着他往前走，牧行在后面也是小心又小心
姜淮似乎感受到了到两人的谨慎的威压，也渐渐恐慌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走了半刻钟左右，路上行人渐少，庐月越发笃定自己心里的想法
姜淮将人领到一处巷子，似乎是某家的后院，高墙耸立，墙外杂草大概有半人高
“就是这里了”
倒是一个埋伏的好地方庐月心想
只见姜淮极快的弯腰扒开草丛，仿佛要拿出什么东西，在他转身的一瞬间
庐月给牧行使了个眼神，姜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顺着墙被禁锢住，脸色紫青
眼前是牧行锋利的獠牙，被月光反射发出幽幽的光
“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淮被扼住喉咙根本说不了话，只是示意他们往草丛那边看
庐月掐了个诀，随手就将草丛拨开，一个约莫半人高的狗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从这里进去？”得到男人肯定的点头后，庐月满脸不可置信
这种场面真的让人始料不及，两人瞠目结舌，牧行赶紧松开了姜淮
男人扶着墙角拼命咳嗽，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好一会剧烈的心跳才平复下来，抬头又撞见庐月冷漠的眼神。
女子语气淡淡，带着隐隐不满“你平时就是这么溜进人家姑娘院里的？”
“不是，这是小生偶然发现的一处，今夜也是第一次”
庐月这才放下心来，点头称赞“虽然你和那王姑娘情投意合，还是得注意姑娘家的清誉”
这姑娘，表情转化倒是快
姜淮只好点头附和，又细细跟她们讲起王府里的怪事
此行重点既然已经明了，现在就只差前去查找真相了
狗洞自然没用，一行人蹑手蹑脚的翻墙进去，虽说姜淮是个书生，却还是有些拳脚功夫，牧行没费多大劲就将他拉了过来。
刚进院子，庐月心里已经猜的十有八九，根据姜淮所说，王家小姐王冉冉半月前染上怪病，缠绵病榻，一直未醒，王府众人也讳莫如深，未曾请医士前来
姜淮和王冉冉素来书信联系，一连半月没收到来信，夜里便乘着无人偷偷进了王府，起初不熟悉路，误入前院，王家全族都在祠堂祭拜，行为诡异。
他走近一看，众人脸上都浮着浓郁的黑气，神色不明，堂前的香炉撩撩升起，连着他都有些眩晕，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到了后院，来不及细想便直奔王家小姐的厢房，王家前院护卫森严，后院却无人把守
等找到王冉冉时，处处都透露着诡异，诺大一个王府，无人点灯，堂堂小姐身边也无人照料，床纬四处都贴满了符咒，破门的风呼啦作响。王冉冉身形消瘦的躺在床上，神色凄厉，声嘶力竭的叫着王员外的名字，姜淮上前唤她，她也认不出眼前人。
“按你这么说的话，王府一切都不正常，那为何不报官，你们凡人不是向来依赖朝廷吗”牧行忍不住问
姜淮愤恨的摇头，“如今妖界多和朝廷勾结，普通老百姓的案子根本不管”
想起以前教他习武的术士说过，鬼界的往生客栈，无所不能，这才找上了门
庐月看了他一眼，了然于心“你师傅既然告诉了你我们的存在，自然也知道用什么作为交换最为有利，五十年寿命凡人一大半的人生，你倒是也舍得”
姜淮眼神坚毅，“王府小姐于小生有大恩，从不敢忘”
庐月不再说话，示意他带路，姜淮在一间房前站定，三人推门而入，还未靠近内室，她便察觉布局有蹊跷，符咒遍地，不为祈福却为收集怨气，屋内装饰不像女子闺房，倒似一个养煞的鬼室。
那边牧行已经去掀王冉冉的床帐，庐月还来不及提醒，他已经倒伏在地。庐月扶额，叹气“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脑子”
还没等她过去，姜淮也倒在身后，唇色乌黑
她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处，原想做一副昏迷的样子，瞧瞧这屋里到底是何方神圣，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新衣裙，到底是舍不得
空气宛如凝滞，等了许久，对方还是没什么动作，庐月索性把烛火点燃，门窗大开，外面微风拂面，除了隐在暗处的妖物，倒也算一个惬意的夜晚
屋内，隐在房梁上的黑雾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做完这套动作，起初还按耐想看看她到底有几分几两，现在已经全然忘记，怒气直接上涌，顷刻间就要动手
四周骤然灯烛尽灭，瘴气四起，门窗禁闭，一只带乌黑着锋利指甲的手朝着庐月迎面而来，月色不明，人影昏暗，黑雾出招式式阴损，急于夺人性命
庐月却弯了弯嘴角，“终于忍不住了”？
黑雾满身戾气，明白她是故意为之，气不打一处来，出招更加狠辣
庐月四两拨千斤的和他较量着，无意间踩到一只手，只好悻悻的将黑雾往外引
两人刚一出去，月光朦胧的洒在身上，两人打的不可开交，黑雾满头大汗，暗暗叫苦。庐月三拳两脚的应付着他，却也深感无聊，如此好的月色，戏弄这怪物做甚，何不去人间四处看看。
正巧见他有逃走之意，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缚妖绳已经将他捆住，半分动弹不得
“今夜的月色正好，我便不和你啰嗦了，他们俩七日之后就会醒过来，你去照料，告诉姜淮，王家小姐不在王府”
交代完这些话后，庐月心满意足往灯火最亮处走去
黑雾在缚妖绳的法力下已经幻化成人，一脸苦色的望着她离开
闹市中人声鼎沸，彩灯摇晃夺人目光。庐月停停走走，满是新奇，抬眼间已到人群聚集处
随着丝竹声响起，灯会开始，旁边的行人开始朝这边挤过来，庐月不喜和别人拥挤，乘人不注意，便到了酒楼对面的房顶上
还未站稳，却发现房顶已经被一主一仆占据
男子满头红发，神色桀骜，眼神却沉静温和，他微微含笑，朝庐月颔首‘多日不见阁主’
庐月讪讪的笑，“慕容大人也来了”
往生客栈向来不和两类人做交易，一是凡人，二是堕仙，凡人多狡诈，堕仙则大多偏执，不好相与，眼前这位正是第二种，其实庐月和他并不熟
那年红姐还是客栈之主，天地之主刚刚殒逝一万年，妖界和人界大战还未开始，店内冷冷清清
庐月将将幻化成人，走路还不太利索，正颤颤巍巍的扶着屏风练习
慕容谕推门而入，刚巧扶住摔倒的她，竹叶清冽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一脸笑意“世道变了，小娃娃如今也做起了客栈的生意”
庐月一脸羞愧，扭扭捏捏的掐了个术法通知红姐，怯怯躲在后院不出来
他是第一个上门的顾客，那时也是这样一头红发，颜色更淡一些，笑容没有现在寂寥
听说堕仙的戾气越重，发色愈深，二百年过去了，看来他的执念依旧未曾释怀
而庐月已经从一个还在学步的孩子，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客栈之主
他们之间的交易未能成功，也许他的心上人早就随着世间的风一起湮灭在了潜龙渊
往生镜里，他形似癫狂的想去抓住那一缕缕灵识，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指间溜走，神色凄厉，瞳孔逐渐被血色侵蚀，红发飞舞，终成堕仙
临走时红姐摸着我的头，目送他离开，“不要强求”
“自然”‘他牵强的笑，看了我一眼，神色暗淡，离开的身影摇摇欲坠
事后我问过红姐，“往生镜里但凡能够显示出来的灵识，不应当存活在世吗”
红姐愣住，了然的笑了“也是，连你都知道的事情，他自然不会不知”她揉了揉我的脸“等以后月儿就懂了”
“世间的对错是没有尽头的，堕仙是神罚，只要他一日不赎清罪孽，往生镜永远不会和他做交易’’
庐月似懂非懂的点头，“那他不是永远都不能依靠往生镜找到他爱的人”
红姐艳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是也不是，往生镜的秘密世人大多窥不破”
她又接着补充“像他那样的人，过于偏激，对六界而言是一场灾祸，这场交易不做也罢”
那时候庐月不理解，什么才算是往生镜的秘密
也许她的身世算一个
须臾数年，在归墟的破妄湖旁，她沉睡千年醒来，众神归位，俯瞰苍生，终于明白了往生镜里隐藏给六界的生机。
后来慕容谕在鬼界住下，人人忌惮，他却没什么动作，偏安一隅，不干涉六界事务
没有人知道他这个堕仙从何而来，仙界混乱，可能也无人在意他这个小小的堕仙
唯一知道他来历的只有红姐，但红姐素日也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却不吝啬常常将庐月托付给他，让慕容谕多加照拂，丝毫不畏惧其威压
回忆的过于久远，待庐月回过神来，慕容谕正带笑着看她，毫不介意的继续刚刚重复刚刚的话
“听闻客栈来了笔大生意，我不放心故来看看”他顿了顿“寂红闭关前再三嘱咐瑜万不可让阁主单独行动”
庐月脸刷的一下红了，自从上次狐狸洞的事故后，她在红姐心中的可信度急剧下降，自己都多大了，她还跟看小孩子一样
“不必，我如今能够自己处理阁中事务了，还请慕容大人放心”庐月有些气短
慕容谕轻笑“阁主做事，我自然放心，不过友人之托，瑜不敢不从”
听闻这番话，庐月心里倒是舒爽了几分，也不说话，慢慢坐在慕容瑜身边，
抬头望向在他身侧的随从，慕容谕心领神会，招手让其退下“简之，你去东市看看”
一道黑影飞快移走，庐月这才慢悠悠开口“慕容大人同红姐是何时认识的？”
“因缘际会，她救过我一命。那时我渡劫失败，尚且不能运行自身灵力，在荒原漂泊了百年，被困无相境中濒死，寂红刚好路过…”他嘴角含笑，似乎想起过去的事，眸子里带着隐隐怀念
红姐平时在她面前吊儿郎当一副不靠谱的样子还真是看不出来会是乐于救人的人，更何况是慕容瑜这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家伙
“是她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活下去的理由？”难道是往生镜中那个女子的消息，
可是两百年前慕容瑜前来客栈她也在场，并无任何指向。原来他们竟这么早就相识了吗
庐月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就朝慕容瑜看去，正巧遇上男人转过来隐含深意的目光，如芒在背
她有些不自在，干巴巴道“那真是好”
慕容瑜看她这幅样子，笑了笑
“慕容大人找到那个女子了吗？”
“找到了”
“那她在哪儿”
“她是世界上的风，是这世间万物，也有可能是这热闹的人间烟火”他突然开怀大笑，有心逗弄她“也许，她就是你”
如果她是你，苍生和我你又该如何选择
他的笑容愈发深，面上却毫无欣喜之意
这是天道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这场梦终究要醒过来
庐月一脸不信，懒得理他
这人幼年时就爱逗她，现在还是改不了恶趣味
“接下来我可能要在人间多待一会，慕容大人呢”
慕容谕轻笑的盯着她“那好巧，我也是”
他挥了挥衣袖，浅笑“凡间的水太深，多加小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