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点水
乔夜绯觉得很失意。
这么多年来，自打他离开，乔夜绯已经很久都没感受到过“失落”这种情绪——然而最残酷的事实还是在她勉强缝补自己后，又在新缝的线上狠狠砍上一刀。
于是伤疤溢血，旧日的痛苦又一次涌上心头。
“欢迎光临——”
推门进入酒吧时，这里尤为喧闹，一群恶魔在舞池里纵情狂欢，跳着的是些乔夜绯没见过的异国舞步；
在看到有位穿着整洁的人类政府军推门而入时，有些恶魔露出诧异的神色，但也没说什么，任由这位政府军女士前往吧台。
“您好，要一杯长岛冰茶。”乔夜绯有气无力道。
“好的。”恶魔调酒师兢兢业业，立刻开始调酒。
长岛冰茶，有个茶字，却根本就不是茶，而是一杯劲很大的操蛋鸡尾酒，乔夜绯自知那是酒，才会点上一杯。
她没有叫酒吧里的陪酒小生，拿到酒后，只是在无处不在的喧闹中找了个还算没人的地带自己一个人喝闷酒。
她刚才在场地里走走停停，但怎么也没找到那名为丁禹堂的猎魔人。
丁禹堂，这是自己亲口给他取的名字，除了她已逝的爱人和她自己，没人会知道这个名字，除非是重名；
但重名就重名，为什么对方也恰好是一名猎魔人，就和已经死去的丁安蒙一样？
苦酒入喉，乔夜绯痛苦不堪。
理智告诉她，你的孩子当年被恶魔抢走，而你的爱人为了追回你们的骨肉，和恶魔杀到两败俱伤、惨死当场；
至于你，则是一个刚刚顺产三天的孕妇，没有战力，也帮不上忙，最终在追逐那个抱着孩子的伤残恶魔时拖着满身的伤昏倒在地。
为了恢复元气，那个恶魔必定会把抢来的婴孩杀死，这是当然的，你的孩子有极大的概率已经死亡。
可乔夜绯无论怎么喝，依然忘不了那张字条上的名字。
万一呢？
万一那个恶魔在杀死孩子之前也因为失血过多死了，然后襁褓中的婴孩恰好被其他猎魔人捡到呢？万一那就是你的孩子呢？
万一他还活着呢？
乔夜绯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见丁安蒙的笑脸，以及对方的死状；
但酒实在是太辣，她不得不闭眼，眼角渗出一滴眼泪，又顺着脸颊滑落，滴进制服的毛领里。
她现在很想飞行在空中，寻找自己的孩子，然后捧起他的脸，看看他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她还想问很多很多事。
这么多年，没有爸爸妈妈，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觉得很难过？
有没有留下什么伤疤？是小时候的事吗？
但显而易见地，她没找到。
即便她拥有陨落之羽，也没办法找到她的孩子——那青年来抢夺她的武器时，甚至用厚厚的黑色布料遮住自己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红色的眼睛。
红色。
对啊，自己和丁安蒙的眼睛都是红色的，一模一样。
酒杯里的酒被喝空了。
乔夜绯心烦意乱，乔夜绯站起身，但又坐下，在好好休息一下和再要一杯借酒消愁之间犹豫一会儿。
纵然再怎么心乱，她也知道，自己是政府军。
当初年轻的乔夜绯也痛恨过恶魔，自认过猎魔的游侠，觉得应该将他们赶尽杀绝，但在失去太多太多之后，乔夜绯陡然觉得，和平太重要、太重要。
她在这场无尽的战争中失去她的家人，她的骨肉，她的爱人，最终剩她一个人在世间独活，而如果继续战争，会有更多的人像她一样，虽然人还活着，心却死一般在这片大地上流浪。
她甚至连她唯一剩下的东西都抓不住。
还有什么继续打下去的必要？
她来到政府军，目睹和平协议签订，然后在和平中度过这五年，虽然过得还不错，也在军队里有一些朋友，但乔夜绯始终觉得，她和身边的其他人隔着一层厚厚的膜。
其他人不懂她，她也不给其他人解释。
啊……
乔夜绯注视着空空荡荡的酒杯，最终没有再来一杯，而是坐在原地发呆。
周围的恶魔们还在交谈、喝酒和跳舞，碍于她还穿着洁白的政府军制服，没有人大着胆子前来搭讪；
这也给乔夜绯留下自我缓冲的时间。
良久，乔夜绯揪紧大衣衣摆。
她不能就这么沉沦下去。
如果一遍找不到自己的孩子，那就再找一遍，一直找，直到自己遇到他为止，到那时，哪怕对方只是一个意外重名的猎魔人，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未曾努力过。
乔夜绯站起身，在酒吧里扫视。
除去寻找孩子，她这次还作为政府军的代表来参加恶魔新王的加冕仪式，但猎魔人阵营的出现令她内心敲响警钟。
如果真真正正发生最坏的结果，也就是，那个孩子的确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这位年轻的猎魔人用他父亲遗留的武器砍向小公主——
他将成为引发新一轮战争的千古罪人，而她亦会再次失去所有。
为避免这个结局，乔夜绯必须再次动身了。
她将自己的武器压在斗篷下，拿着一只杯角嵌着柠檬片的空玻璃杯在酒吧内到处巡查，确认这里没有潜在的威胁。
也确认一下这里没有那个孩子。
以他的性格会不会来酒吧，乔夜绯不了解，因此，她也想迫切地知道那位丁禹堂容易出现在哪里、会做什么，从而提高寻找的成功率。
走了一圈，乔夜绯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而后低下头，看看手里的空杯。
她把杯角的柠檬片摘下来，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酸汁立刻流出，将她的口腔灼得发痛。
本来就喝了酒，现在再经受柠檬汁的洗礼，任何人都不会好过；
但乔夜绯却面无表情，将这微不足道的痛苦忍了下来，头脑也反而因为这酸汁变得更加清醒。
这点痛苦，和当初自己经历的差得太多。
她不能继续在过去的汪洋大海中挣扎，否则，到最后她仍然会失去一切，甚至比当年更多、更凄惨。
孩子，等着我。
还有，别干傻事。
妈妈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