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哥哥，你不会有未来，我也不会有
“嗯……”七野抿嘴，歪着头仿佛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但是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很没意思，于是又慢慢躺了回去，望着辽阔无垠的天空，看着软软的几朵云絮，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有了几分幸福感了。
“你好像，总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在你心里，一定有一个已经长大了的我吧，所以才总是会拿你心里的人和我做比较，就总是会想，为什么啊，为什么我的弟弟不会按照我所想象的那样长大，为什么我的弟弟，和我期望的不一样呢，这不应该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改变了他，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七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语气却悠长的仿佛喟叹，白的刺眼的花瓣忽地要落入他的眼睛，慌得他急忙闭上了眼，然而嘴角依然是带笑的。
“……是因为父母的突然亡故吗？还是因为被赶出了八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什么原因，就总是这样去猜，却从来不愿意相信，也许我，本来就是这样，也许我，从来都没有长偏，就这么好好的，长成了最符合我的样子……”
“可是……”七凌鼻头酸涩，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又能，有多么不了解你……”
“……”
七野缓缓睁开眼睛，一时没有回答。
风，轻轻的吹，拂过两人衣间袖口，扬起几缕发丝在空中微微颤动，花瓣随风起舞，萦绕在两人周围，翩翩，然然，温柔的划过肌肤，绕过指尖，再毫不留情的被吹落在地，沾染尘土。
七凌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毛掩去心底一大片情感，语气却依然执着，坚定，“无论如何，你变成这样，一定有我的过失在里面，一定是我疏忽了你什么，才会让你变成这样，我现在也想要去弥补，如果你能，把你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那我们就可以一起去解决，一起去分担，七野，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承受所有的事情，因为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弟弟，都是我仅存于世的，唯一的亲人……”
“……”
风，似乎来的更猛烈些了。
七野缓缓闭上眼睛，能感受到风从自己身上肆虐而过的触感，宽大的校服被吹得起起伏伏，时不时的往身体里灌风，说起来，头发挠的脸好像有点痒呢。
七野笑笑，问他，“你想和我谈一谈吗？”
“当然！”听到这句话，七凌有些激动的上前走了一小步，“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现在就可以！”
——什么晚自习，什么考试，那些都不重要。
七野轻轻地笑了一下，太阳落山之后，万物逐渐陷入黑暗，也归于平静，巨大的凉意袭来，冲淡了他语气中的柔和之感，“可惜，我们已经没办法，再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话了。”
“为什么？”
“……”
七野脸上笑意不减，即使不去看，他也能想象出七凌此刻的表情，有些惊讶，有些疑惑，有些难过，有些，不愿相信。
“立场不同，理念不同，就说明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的说出所有想法了，”七野的嗓音清冷柔和，用最淡定的语气，波澜不惊的叙述着，“你所谓的，想知道我的故事，想了解我，也不过是想从我的描述中找出我的问题，再趁机说服我而已，当然，很有可能我也会试着去说服你，但是显然的，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到最后只会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又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破坏彼此的心情？”
“可是，我们都还没有好好谈过，你怎么知道谈不出结果？”
“……”七野没有直接反驳这句话，他望着有些苍凉的夜色，目光逐渐深邃起来，一阵风吹过，裹挟着山间的水汽和凉意，让人瞬间清醒，有什么难以言明的情绪在黑暗中一寸寸清晰。七野缓缓坐起，柔和的注视着七凌，一双眼睛流光潋滟，和身旁的山茶花交相辉映，轻盈而破碎。
“那你认为，我现在做的事情，是对的吗？”
“……”
七凌一瞬迟疑。
他无法认同。
但是很难得的，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对话，他不想把两个人的气氛搞僵，只好反问他：“难道你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七野不置可否地笑笑，“在结果未出之前，没有人知道谁对谁错，也不会有人知道，谁赢，谁输！”
这不是七凌想听到的回答。
他有些不忍的别过脸去，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但是杀人，就是不对的，更何况是那么可笑的理由，”他顿了顿，又看向七野，这一刻，他也真的很想知道七野对于这些人的真正想法，“我始终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能那么心安理得的去杀人，在进入这所学校之前，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你们，更别说得罪你们了，他们都是些完全不知情，完全无辜的人……”
“无辜？谁不无辜？你无不无辜？我又无不无辜？”七野的语气咄咄逼人，笑得苍凉又傲慢，“你这句话说得，好像我们就知道很多内情似的……”他坐在栏杆上转了个身，慢慢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裤腿，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看着七凌，一脸淡然的告诉他：“反正到最后，谁也保不住，虽然我们未必就能看到最终的结果……”
“……”七凌抬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于是七野笑了一下，走上前一步，喊他。
“哥哥……”
熟悉的称呼让七凌顿时怔住，无数回忆涌上心头，那个牵着自己手的弟弟，在自己身边一幕幕长大，然而在时空的不停变幻中，两个人却渐渐松了手，曾经亲密无间的人不知何时停留在了原地，冷漠的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自己，时至今日，几乎反目成仇。
可是，可是他还记得在那个有些昏暗的书房里，母亲曾拉着他的手，温柔的对他说道：“七凌把弟弟照顾的很好呢？虽然只是提前出生了几分钟，却很有当哥哥的样子呢？”七凌听着，也为此开心着，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七野，那时的七野小小的，笑得乖巧又可爱，跑过来一把拥抱住他，把头深深的埋进他的脖颈处，糯糯地说道：“哥哥最会照顾人了，我最喜欢哥哥了……”
“真的真的，我最喜欢哥哥了……”
“……”
但是现在的七野，估计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吧。七凌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看着那双眼睛，如此冷寂，如此陌生，陌生的有些可怕，就连说的话，也像是要往人心口上扎刀子似的，一寸一寸，悲凉绵延至骨髓。
七野笑着，默默上前几步，贴近七凌，俯在他耳边低声诉道：“哥哥，你没有未来，我也不会有……”
“你不是知道吗，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
七凌心头一震。
悲哀的情绪弥漫开来，氤氲的水汽逐渐在眼底汇聚，在这漫天的白色花瓣中，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仿佛在纯白的世界里见到了那场苍凉大雪，在纷飞的雪中，他们相对躺着，死的清冷而又平静，呼啸的狂风将白雪一层一层覆盖上去，从头到脚，从衣袖到脸庞，凋谢的山茶花瓣如同冥币一样颤抖着落下，而他们最终无迹可寻，无人问津，一切归还纯与白，就像他们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这很荒谬不是吗？”七野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七凌微微泛红的眼睛，那双瞳孔近乎通透，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脸，“得到预见能力的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死亡场面，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七凌：“……”
——他依然不能理解七野。
“就因为这个原因吗？”七凌问他。
一阵沉默。
七凌有些难耐的缓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我们的不幸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应该为我们的不幸付出代价，你的能力是用来保护他们的，而不是用来报复他们的……”
“……”
“说的是呢，”七野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轻轻一笑，戏谑般问道：“可是，你又能保得住谁？”
说罢，他们身旁的一株山茶花突然坠落，清晰的折断声传来，两人去看，却见白色山茶花触地的瞬间染上鲜红，如血般明艳，刺痛双眼。
七野一怔，反应过来也不由得轻声叹道：“你看，就连她，你也保不住。”
七凌：“……”
七野没有过多解释什么，看着七凌，声音朗然，“你没有预见能力，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可惜我们心灵相通，你偶尔可以看见我的预见，”他往后退几步，走到栏杆旁边，莞尔一笑，风轻轻吹拂着他的发梢，孤寂潇洒。
“但愿下次再见的时候，你能对善与恶，有更深的见解。”
七凌没有回答，而七野看着他，身形静肃的就如同一株清冷的花，靠着栏杆，身体往后仰，就那样躺倒下去，仿佛毫无束缚和牵挂，在空中轻轻的翻了个身，稳稳地立在三楼的栏杆上，再往前一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向着九班的教室门口走去。
而七凌望着一旁凋落的山茶花，一时间思绪万千，想伸手捡起来，却在触碰的一瞬间，看到了七野的预见，一支金色的箭从高处飞来，穿透女人的心脏，而她无法自救，只能躺倒在血泊之中，鲜血逐渐弥漫开来，染红了她的白色长裙，就如同这朵染血的山茶花一样绮丽，绚烂，于是她缓慢闭上眼睛，那张脸如此熟悉，竟然是，自己的班主任！
——唐萌萌！
七凌慢慢瘫跪下去，一滴泪不受控的从脸庞滑落，泛着晶莹的光芒坠入泥中，心口剧烈的疼痛感传来，让他几乎不能呼吸，只想用手把自己心掏出来看一看，看它到底痛在哪里，一只手撑着地面，声嘶力竭，有些绝望地喊道：“你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
七野此时就站在九班门口，门已经推开了一条缝，但他还是听到了这番话，也不由得笑笑，“结果吗？我也不知道呢……”
“就是有点，不甘心而已……”
上课铃响了。
唐萌萌收拾好心情，带着笑意走进八班，然而环顾一周就变了脸，今天教室里少了很多人，“一二三……七个？今天有这么多人请假吗？”
正嘀咕着呢，忽然七凌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唐萌萌一看，立刻叫他进来，七凌走到讲台边，不动声色的看了看第五岚的位置，没人，于是又轻声说道：“老师，第五岚和千语圣临他们在一起，让我替他们向老师请假。”
“哦哦，那就对上了，快进来吧！”
“谢谢老师。”
可是七凌的情绪却不见得好，眼角有些红，仿佛刚刚哭过，一脸落寞的走回自己的座位旁，坐下，然后拿书出来准备晚读。
唐萌萌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千则语曾经找她说过，八班有一群学生比较特殊，如果他们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行为，不要太过惊讶，也不要过多去管束他们，如果真的有危害他人，危害班级，危害学校的举动，就告诉她，但不要轻易和这些人起冲突。
——可是安慰人，不算起冲突吧。
虽然唐萌萌不太会安慰人就是。
教室里读书声朗朗，唐萌萌想过去又不敢过去，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走到七凌身边悄悄蹲下，轻声问他：“七凌同学，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七凌看着她，酸涩感再次涌上心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摇了摇头，“没有，我没事。”
“这样啊，”唐萌萌点着头站起来，想了想，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老师说，知道吗？当然，你也可以和你们班长说，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嘛，反正一定不能憋在心里……”
“嗯。”
这种顺从就是无声的拒绝，唐萌萌迟疑了片刻，识趣儿地走了。
一节课安静度过，因为是英语考试，所以下课时间也被占用了，然而外面却忽然有人在传——
音乐楼，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