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临别夜话
转眼年关将至,贺州城的山匪终被缴获,方仲何回京述职。
陈延卿与洪老也平安归来,杨氏欢喜的不得了,与郝嬷嬷二人亲自下厨,做了满桌佳肴。将洪老,李道长二人也请到家中,共度新年。
席间,几人举杯共饮。
新年着新衣,阿菓一袭飞蝶红衫,梳着双环髻,一左一右绑着红丝带。因着灵智师太的调养,肤色越发白皙,眉眼如画,似画中仙童。
一举一动皆风雅大气,早不是曾经咋咋唬唬的女娃子。
李道长抚着花白的长须,笑咪咪的对着陈延卿道:“阿菓将来定有福气!”
陈延卿多喝了几杯,神色有些许迷离,回敬李道长:那就多谢您老人家吉言。”
待酒过三旬,家家户户都鸣放鞭炮,
震耳欲聋,漆黑的夜色也渲染光亮,为新年的热闹平添光彩。
陈振麟扶着大醉洪老与李道长二人,上了马车,送回玉林书院。
阿菓帮着郝嬷嬷收拾碗筷,杨氏掺着陈延卿回房。
温热的帕子擦了擦脸,陈延卿清醒了不少,低头望着杨氏替自己解衣扣,眼中有些忧愁,不似席间欢喜的模样:“夫人,这次方兄回京述职,若是顺利。往后我可能就要离家了?”
杨氏疑惑抬头:“这是何意?”
陈延卿低下头,凑近妻子耳边密语了几句。
杨氏捂住嘴,惊呼一声:“那群山匪是瓦剌人?”
脱下长靴,陈延卿背靠摇椅点点头:“不错,虽然此战得胜,但瓦剌人的心思绝不止于此。有其中几人已经逃回关外,势必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杨氏不由担忧,蹙眉叹气。
陈延卿握着妻子的手,语重情深道:“若只是缴匪,圣上不会看重我。只有抵御外族,才算真正立功。”
杨氏哪里会不懂这些,想起陈淑琴,问道:“剿匪之事是国公府提醒你,难不成他们也知道那些山匪是瓦剌人?”
在陈延卿发现山匪是瓦剌人乔装后,就与洪老几人商议过。但几经探查,都没有结果。
可这机会摆在眼前,不得不狠狠抓住。
陈延卿摇摇头:“若国公府不知,那便是阴差阳错,让我撞了大运。若国公府知道,那其势力不可小觑。”
方仲何回京,当着满朝文武面说出山匪实为瓦剌人,并举荐陈延卿在此战役中的功劳,京城的这个新年又掀起了一阵风雨。
与此同时,瓦剌大军自岭南以北的交接处虎视眈眈。
圣上下旨将陈延卿封为四品骁骑将军,方仲何为正三品安南将军,率大军平定。
方仲何在回岭南时,已是开春。为保安全,方仲何将大军安置城外,自己与几个副将前来颁布圣旨。
陈延卿跪在地上,得偿所愿,满腔的豪情壮志。
杨氏与郝嬷嬷欢喜的泣不成声。
“臣叩谢圣恩,必粉身碎骨平定外族之乱。”陈延卿深深叩首,接上圣旨。
方仲何一把拉起陈延卿,开怀大笑:“陈兄,我不负你所托。如今你光明正大的与我一起迎这场恶战。痛快!”
杨氏也起身,热切道:“我备些酒菜,方将军你们用完再走吧。”
方仲何摇摇头:“嫂夫人好意,本不该推脱。可是战事紧急,怕是即刻就要出发。待来日我们旗开得胜,再饮个痛快也不迟。”
杨氏点点头,拿出收拾好的两个包裹,双眼含泪,万分不舍。
这次出征,陈延卿也想让儿子一同前去历练,又让赵伯派了两个有些功夫的女娃来保护妻女。
阿菓将自己绣了一个月的两个护身符分别带着父兄身上。又拿出一串水月庵的佛珠举到方仲何面前:“方伯伯,这佛珠是我在庵中求的,也保佑你平平安安。”
方仲何忙接过,不曾想自己也有份儿。拍着陈延卿的肩膀羡慕道:“可惜我只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曾像你有个这样讨人喜欢的俊女娃娃。”
几人寒喧几句,便出征了。
为隐人耳目,洪老与李道长也在大军出征的半月后,一同前去。毕竟这一战,至关重要。
杨氏与阿菓在门口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直到人影消散,杨氏看着阿菓揶揄道:“你怎么想起来给你方伯伯求一串佛珠?”
阿菓挑挑眉,得意道:“师父教我这么久,我岂能这点长进也没有?”
杨氏撇撇嘴:“现在你师父可成了你最亲的人了!”却也明白,灵智师太确实把阿菓教的极好。
赵伯送来了两个女娃,一个叫顺心,一个叫顺意。同是十四岁,长得清清秀秀,话不多。
杨氏看两个女娃功夫不错,人也敦厚老实,便想着好生□□一番,将来长久的留在阿菓身边。
顺心,顺意两人每日轮流护送阿菓上山,可阿菓时常宿在灵智师太处,三四天才回来一次。
杨氏知道后,有些吃味,却也摆摆手由了阿菓的性子。让她们以后不必在送了,只每月都去玉林城中寄收与陈延卿的信件。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冬。今冬的岭南不复往日的温暖。杨氏已经烧起了碳盆。
阿菓过了今年便十岁了,身量抽高了不少,眉眼弯弯,肤色白嫩,朱唇皓齿。两颊的肉又显得可爱可怜。
杨氏看着阿菓在桌前写信,跟郝嬷嬷咬耳朵:“怕是跟着我们学规矩,也成不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郝嬷嬷点点头:“也不是不成,只不过我们心软。人嘛,各司其职。当父母的揽不了当师父的活儿!”
顺心一路小跑进屋,杨氏皱眉:“冒冒失失的做什么?平日里白教导你们了?”
顺心喘着气,行完礼:“夫人,我去城里买丝线,遇见上了赵伯。赵伯说老爷给您传信儿了!”
杨氏忙道:“快拿来我看。这个月已经传来一封,怎么还有一封?”
拆开信封,杨氏眉头紧锁,对着阿菓道:“别给你爹写信了,怕是用不上了。”
阿菓放下笔,抽走信封,惊呼:“我们要离开岭南?”
陈延卿与陈振麟在关外对敌近一年,战事顺利,却引来瓦剌族的怒火,大举增派人手。念着一家安危,陈延卿要杨氏开春后,便牵至江南娘家。
阿菓一想到要和灵智师太分开,满目愁容,恳求道:“娘,我不想走。”
住了八年,杨氏也舍不得,虽然总盼着回京。但真要离开,却不好割舍:“娘也不想,但大局为重。岭南留下的生意和暗中的部署也得处理好,开春就走是有些急躁了。”
看着阿菓可怜巴巴的样儿,杨氏安慰道:“我同你爹写信说一说,应当最晚能拖半年。”
阿菓知道这是最大的让步了,点点头。
自此之后,便天天宿在山上,以往三四天回一趟家,如今半月都不曾回一次。
杨氏忙着善后,没有空闲管阿菓。
灵智师太看着阿菓洗漱,忍不住开口:“怎么天天都宿在这儿?”
阿菓擦着湿发的手一僵,坐到对面,原是灵智师太不问,她也要说的:“师父,我爹让我们去江南舅舅家,大约半年后。您跟着我们一齐走吧!”
烛光中,灵智师太的神色一愣,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清冷:“若我能一直护着你,情愿蒙着你的眼睛,不让你窥视人心的丑恶。可我不能,只能将半生的本事都交给你,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放心!”
阿菓含泪,摇摇头:“不,我学的还不够好。您得陪着我,看着我。不然我”
灵智师太起身,缓缓逝去阿菓脸上的泪水。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灯,周身似被回忆笼罩:“你再听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十四年前,我是元家嫡次女。我的亲姐姐就是建安帝的元后,自小我便随着姐姐出入宫中。
元家世代清明,朝中文臣史谏大半出自元家门下。
建安帝夺位时,逼父弑兄。先皇缠绵病榻,唯有我姐姐时常侍疾,国玺虽被建安帝夺去,可流传的龙虎玉佩则被先皇给了我姐姐,说终有一天她会用到。
果然,建安帝登基后,恐元家势大,想一举歼灭。我姐姐认清了帝王之心,便用玉佩请来李道长,让他给廉王看相,想逼宫帝王。
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脱他的眼睛。他毒杀了我姐姐,又拿莫须有的罪名处置了元家。以流放为借口,实则暗中追杀元家嫡系。
只我一人逃了出来,却也毁了容貌,在京郊的寺庙出家为尼,想伺机报仇。可廉王成年后,越发大光溢彩,我便知道他也逃脱不了帝王疑心。我只能离京城远远的,来到了岭南。”
阿菓心中掀起惊涛巨浪,她知道师父绝不是平常的世家千金,所讲的故事都是京中世家密辛。每次眼中流露出的沧桑气息都让她心疼,却没想到
不由猜想,自家隐藏的身份,师父是不是也知道
“师父,那我”
灵智师太点点头:“我知道,你爹是武安侯。我也知道上次你所救的少年是廉王的后人,因为他与廉王长的太像了。”
阿菓流下两行泪,心疼这个自己无比依赖的师父,又害怕失去,扑到灵智师太怀中,死死抱着腰身,哽咽着:“师父,那我呢?”
看着这个孩子,灵智师太心中波动,清冷面具打破,眼角也范着殷红,双手也紧紧抱住阿菓:
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明白。自你救了廉王的后人,我就知道你们离回京不远了。可可你那么天真,怎么应付京中的勾心斗角,这一切的根源都是由我元家而起,我想教你些东西,我想弥补”
阿菓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