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琉璃碎
盛京
深夜已至,刘昭坐于大殿书案前,书案上堆积着如山的从全国各地而来的奏折。
他左手置于眼前的奏折上,右手执笔,圈改批划,一刻不停。旁边侍候的宫人耐不住困顿,倚于殿中大柱上偷偷打盹。
满殿烛火微微晃动,烛光默默勾勒着他俊秀的眉眼,英挺的鼻梁。太子妃乔瑞君端着一碗羹汤,身后侍女手持八角琉璃提灯,轻挪脚步来到刘昭书案前。
四年前,当知道自己被选为太子妃时,乔瑞君是欣喜的。她也曾幻想过和太子举案齐眉,而自从成为太子妃,却不曾和太子有太多相处的机会。
她理解太子身担重任,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她对太子的关心和支持。
“殿下,休息一会吧。”乔瑞君开口轻声说道,将羹汤轻轻置于书案上。
“好,多谢。夜已深,瑞君早些歇息吧。”刘昭抬头看了一眼乔瑞君。
乔瑞君喜欢太子直呼自己名字,而不是称“爱妃”,这是她觉得他们两人最像寻常夫妻的地方。
成亲四年,乔瑞君一直未有孩子,她曾怀疑太子是否不喜自己,但他称她“瑞君”,他应当是不讨厌自己的吧。
“是。殿下切勿过于劳累,臣妾告退。”乔瑞君轻轻退下,悄然无声。
刘昭复抬头,深深看了一眼乔瑞君离去的背影,方继续埋头批阅奏折。
兖州暴乱才平,凉州胡患又起。三
皇子刘显一党对他明里暗里的口诛笔伐更是从未停止,他谨小慎微地应付着一切,平衡着一切,生怕一不小心就满盘皆输,前功尽弃。
那他的雄心壮志,他的抱负理想,他的满腔热血,就无从谈起。
对于小家,他再无余力分心,装作看不见太子妃每次小心翼翼地试探和期待,他心疼又无奈,好在太子妃是懂自己的,他又何其幸运。
但太子妃的懂事不应当成为被辜负的理由,刘昭默默思索,他需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凉州
吴瑕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和司马煜成亲,她紧张又期待,成亲礼毕,司马煜掀开她的红盖头,她看到的不是锦床香闺,而是血流成河。
梦里匈奴偷袭凉州,她的阿父被匈奴人的箭射杀,她的兄长被匈奴人的刀斩于马下,鲜血淋漓,凉州百姓四处逃散,生灵涂炭。
匈奴人的铁蹄继续肆意践踏凉州大地,她在梦里哭喊大叫,然而无人在意,原来她在梦中已经死去。
吴瑕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醒来,因梦境太过逼真,她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难以回过神来。
容妈进来,担忧地问道:“阿瑕,你做噩梦啦!”吴瑕一摸脸颊,俱是泪水。良久,她才抱住容妈哽咽地说出自己的梦。
吴妈轻轻地拍着吴瑕的后背安慰她:“阿瑕不要怕,人家常说梦境和现实总是相反的,大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那我是不是也不会和小侯爷成婚,如果能换得我阿父平安归来。我愿意一辈子守着他,不离开他,我也不去盛京成亲了。”吴瑕呢喃道。
“阿瑕不要说傻话,一切都会美满的。”容妈帮吴瑕擦了擦脸,怜惜地看着她。
自昨夜一夜搜查,吴瑕精疲力竭,午后回到将军府才得以小憩片刻,没想到做了一个不吉的噩梦。
她起身洗漱一番,整理好精神,准备去找吴攸商量。才到议事厅门口,就见霍千峰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霍千峰亦是满面倦色,但他仍挤出一个笑容给吴瑕:“你是来找小将军的吗?小将军不在。
“方才长丰来报,已经查到一辆昨日申时出入青茅山的马车,之后应当会有更多线索浮现!你、你不必太伤心了。”
吴瑕回给他一个勉强的笑:“嗯!想必阿兄是代我阿父处理军务去了。千峰,谢谢你。”
回想昨夜种种,在最崩溃的时刻,霍千峰陪伴着自己,吴瑕心里十分感谢。
这是吴瑕第一次叫霍千峰的名字,他心跳忽然加快,不好意思地偏头小声说道:“不必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吴瑕见霍千峰这般,连带着她也有些害羞,忙转移话题:“那我们一起去看看那辆查到的马车吧。”
杨知韫听闻大将军被害之事,匆匆来找吴瑕。乍到将军府大门口,就见吴瑕和霍千峰正要出府,他忙上前询问:“阿瑕,大将军失踪了?”
霍千峰听到杨知韫如此亲热地称呼吴瑕,心里升起一股异样感。
他明白杨知韫和吴瑕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这本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为何在他眼里显得不是那么自然?
吴瑕早已没有了和杨知韫比武打斗的心思,再加上因司马煜的分析心中不由得产生的对左右将军的怀疑,她发现自己无法对杨知韫全剖一片心,只简单的说了个大概。
杨知韫本就与吴瑕不对付,吴瑕对他态度的细微转变,他只当作是吴瑕心情不快的缘故,问道:“现下你们要去哪里?”
只听吴瑕和霍千峰异口同声说道:“处理一些事情。”
吴瑕不欲杨知韫参与调查之事,霍千峰虽不清楚为什么,但他内心的真实感受也是不希望杨知韫夹在他们中间。
杨知韫虽在自己的感情上迟钝,于其他人的感情却是极敏锐的,他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觉得吴瑕和霍千峰有事瞒着自己。
以前因为吴瑕和小侯爷有皇帝指婚的事情,加之吴瑕身边除她兄长和他自己之外并无其他郎君的存在,因此他从不多想吴瑕的感情,也从未察觉自己对吴瑕的感情。
现在来了一个霍千峰,他猛然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在意吴瑕对其他郎君的感情。
杨知韫黯然发现他果真是在意吴瑕的,他无法用理智的思想去否认内心真实的感受。
面对这一幕,他感到挫败和愤怒,但他毫无办法,他无法指责已经心烦意乱的吴瑕,只好忍耐下一腔不甘,低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吴瑕并不想破坏她和杨知韫从小到大的感情,就算最后证明她父亲失踪的事情和右将军无关,出现裂痕的友情也无法恢复如初,因此她只能不动声色地支开杨知韫而不让他觉得她是在防着他。
“之前你说明月楼有异常,本来我还觉得你大惊小怪,现在想来,或许和我阿父的失踪有所关联,我不想放过任何线索,你可以帮我调查明月楼吗?”吴瑕回答道。
“好,你不要太着急,我会帮你找到大将军的。”杨知韫说完,转身离去。
一夜苦思,半日奔波,用过饭后,苏兰辞终于得以歇息。她找女萝要了一床被子,将被子铺于地上,曰:不习惯与人共眠。
司马煜表示赞同,但他说道:“既是我强要你陪我来凉州的,自然不能委屈你。况且你如此瘦弱,万一坏了身子,如何帮殿下做事?我自该保你完璧归赵。”
苏兰辞最近越发对司马煜改观,自来凉州,一路上似乎换了个人一般。虽臭脾气未改,却很懂得体贴人,更难得的是:小侯爷居然愿意睡地铺了?
虽则苏兰辞在大良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名门闺秀,但在她小时候,过的也不过寻常人家的普通生活,并非娇生惯养。
当时她父亲苏衡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御史台小官,还未一步步晋升当上御史大夫。加上苏衡为官二十载,一贯清廉,时常囊中羞涩。
因此她自小过惯了清贫日子,如今打个地铺对她来说,并不算太难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