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奚琴
在这之后的几个月里，杨杰和昌叔他们辗转各地打听土匪和小兰他们的消息。
他们先是去到附近的王村、李村、那里同样都是一片废墟，仅有的几户人家也都是老人，据说是年轻一点的都逃难去了。
当杨杰到昔日蒲县第一大村张屋村时，遍地荒草丛生，已经破败的房子胡乱的耷拉着，当年热闹的冬祭场景历历在目，现在只有村里祠堂里挂着的那块残破的“龙腾护世”，还在诉说着当年的辉煌和富裕。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歪着头，眯着眼，坐在祠堂前面晒着太阳。
从杨杰走过来开始，他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也没有朝杨杰看过一眼。也许他此刻正在给自己经历的人生划上刻度：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眼之所见皆为遗憾。
杨杰认得他，张启兵，张屋村的老族长，当年就是在他的邀请之下，杨杰才作来的“三舞”。
杨杰没有打扰他，转身离开。在他刚刚走出几步之后，张启兵说话了：“小伙子，你有什么事？”
杨杰此时面容大变，胡子拉碴，头发乱蓬蓬的，像是一块黑色的洗碗布，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却又透着一股哀伤。
“大爷，我从外地来的，本来是到杨村寻亲的，可是到了杨村，房子塌了，地荒了，人没了……我想到附近的村里问问，可是一连走了好几个村子，都是一样的。然后就走到您这里来了。”
“杨村？唉，杨村……”张启兵叹了口气说：“杨村已经不存在了，不仅是杨村，还有王村、李村，我们张屋村，也都不存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杰问。
“天灾人祸。刚开始是天灾，粮食年年减产，到最后，几乎颗粒无收，好多人都逃难去了，后来就有了土匪了，在各个村子里抢粮抢人。不给就烧房、杀人，后来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土匪？这边土匪多吗？”
“刚开始不多，后面不就越来越多了吗？哪个村没有遭到他们的抢夺。”张启兵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指着远处，说：“你看，这些全都是拜他们所赐。我张屋村本来是蒲县最大的村子，连续多年的冬祭都是在我张屋村举行的，当时，那叫一个热闹……再看看现在，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这个老头子还守在这里，守着祖宗给我们留下的土地。”
杨杰看着他悲愤的发泄自己的不甘，等他平复之后，平静的问道：“我到杨村去过了，那里堆起来好多新坟……”
“杨村是最惨的，我听说了，村里被屠杀了百来口人，因为杨村最富裕，他们不愿意交粮食，唉，要粮食，给他们就是了，何必搭上性命呢？”张启兵喃喃说道。
“那您知道，是哪里的土匪干的吗？”杨杰没忍住，说话间有一丝丝的颤抖。
张启兵走近打量着杨杰，问：“你说你到杨村寻亲，你是找谁？”
“我，我找我的表叔公，杨向文，他之前做过族长。”
“向文叔，我知道，杨村就是在他的手上富裕的，他是个人物，可惜，这世道，容不下好人。”张启兵忽然压低声音，说：“我也不知道去杨村的是哪里的土匪，但我听说，前一段时间，有一个外号叫‘爬山虎’的土匪在大肆招揽人，据说只要加入，当场就发五斤粮，他们这么多的粮是从哪儿来的？最能抢到粮的是在哪儿？”
杨杰看了一眼张启兵，抱拳说道：“谢谢您老的指点。”
张启兵说：“我也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但希望你小心为上。”
顿了下，张启兵又看着杨杰说道：“小伙子，我看你非常面熟，总觉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杨杰没有回答，对着张启兵长鞠一躬，转身离开。张启兵看着杨杰的背影，轻声说道：“不知道会不会害了你。”
杨杰没有回杨村，而是去了县城。自从杨村出事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县城。
县城早已经不是之前的繁华模样了，以前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大门紧闭，门可罗雀。从城墙上熏黑的痕迹和门上砍斫的印记看来，县城里也被土匪掠夺过了。
杨杰沿着街道往县衙走去，他想去看看县衙还有没有人。
走到一个转角，那里有一个乐器店，竟然还开着门，老板正指示几个伙计在清理货物。杨杰站在门口，看着墙上挂的笙、笛、管、箫、埙、墙脚下摆着的竽、阮、琴、筝、琵琶……如果是太平年岁，这些可以作多少平安喜乐？
店老板看到杨杰站在门口，也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他们，于是问道：“您是想买什么器乐吗？”
杨杰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指着墙上挂的奚琴，说道：“您这把奚琴多少钱？”
老板看了一眼，转身把琴取下来，递给杨杰，苦笑着说：“不瞒您说，今天我们就准备离开蒲县，不打算再回来了……难得，在这最后一天，还能碰到客人，也算是有始有终吧。这把奚琴品相一般，也不值几个钱，就送您了。”
杨杰接过琴，竹制琴头，乌木琴筒和琴杆，但略显粗糙，这也就是老板说的，品相一般。
琴皮是蛇皮制成，鳞纹细密，纹路规则，也因此，质地较薄，音质易受影响，两根丝弦倒是平滑紧致。
杨杰拨动琴弦，发音空而带沙，这是因为琴皮振动还不够协调的缘故，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拉奏才行。
老板看到杨杰的动作，熟练又优雅，于是大方的说：“看您也是内行，这把奚琴挂在这里多时，与其在我这里蒙灰，不如就赠给您吧，反正也不值几个钱。”
老板不知道的是，此时杨杰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好多奇怪念头，几个莫名的词语忽然出现，杨杰脱口而出：“您这二胡为什么没有琴弓？”
老板一愣：“二胡？琴弓？”他没明白，刚刚拨动奚琴还显得游刃有余的杨杰，怎么一转眼，问的问题叫人摸不着头脑？
老板的疑问好像把杨杰喊醒，他犹豫着问道：“那，老板，您能顺便送我点马尾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