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没等凌复养好伤,边塞的战事就突发。
他连和容故告别都来不及,就在某个夜里匆匆离开了。
这一次蛮族的进攻一改往日的风格,不仅又凶又猛,甚至还有种不要命了的感觉。
凌复旧伤未愈,打斗时有些力不从心。
那些蛮族大概也看出来他状态不佳,蛮族的将领指挥着小兵围了过去,之前在三生之境中发生过的事情,又一次上演。
明明这么多年已经看过了不少比这更血腥的画面,但在凌复断臂的那一刻,喻清还是闭上了眼。
他叹了口气,看着凌复忍着断臂之痛,在敌军的包围中厮杀,有些不忍心,“这世道,为什么总让好人活得这么艰难呢?”
“因为他们心中有要坚守的事情,所以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穆远之也有些不忍心,所以抬手略过了这一画面。
这一场战役,楚军惨胜。
军中将士几乎可以说是全军覆没,清点人数时,那满地的尸体让人心惊。
而凌复不仅在这一场战役中失去了左臂,也落下了病根。
偏偏在这种时间,军粮还被扣住了。
“怎么回事?”凌复满脸病气,说两句话就要咳嗽好一阵,“军粮为什么没到?”
来送信的信使明显没把凌复放在眼里,他轻哼了一声,一脸讽刺,“不是告诉你了吗?军粮在路过东山湖的时候,被那里山匪给截住了。”
“荒唐!”凌复拍了下桌子,猛地站起,但他的身体明显虚弱,才刚刚站起来了不到一分钟,又倒了下去,开始了撕心裂肺的咳嗽。
凌复脸色惨白,因为这过度的咳嗽两颊泛起了些红,“军粮是这些将士们的性命,没有军粮,你让我们怎么守?!”
信使被吼得一愣,不过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回怼道:“又不是我截的军粮,你有本事去找那些山匪还回来啊!”
信使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而之后一连好几天,军粮都没有送到。原本的军粮已经见了底,将士们的伤还没有养好,居然又陷入了饥寒之中。
凌复去巡视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将士,蹲在一旁挖泥巴。
他本以为是小孩子玩心发作,所以笑了笑,并没有管。可在他准备离开时,却是看见那小将士把泥塞进了嘴里!
“你这是做什么?!”凌复心中一惊,急忙拦住了他,“快吐出来!这不能吃。”
小将士摇了摇头,居然直接将它吞了下去。
“不吃,会饿的。”小将士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说:“俺娘说了,俺死在战场上是骄傲,所以俺不能在这被饿死。”
凌复愣在了原地,僵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收不回去。
他回头看了看,才发现这种情况在军营里居然已经成了普遍现象。
凌复闭上了眼睛,思绪纷杂。
这一场战役楚军赢的艰难,蛮族也伤亡惨重,一时间没有精力来第二次战争。
所以一番权衡之下,凌复连夜回到了京城。
然而……
皇帝并没有见他。
“陛下!”凌复跪在青石板上,嘴唇因为烈日的照射有些干裂。他身板挺直,即使是跪着,也给了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军粮是将士们的性命,军营不可一日无粮啊!”
御书房的大门始终紧闭,路过的太监有些不忍心,小心提醒他道:“将军,回去吧……陛下他是不会见你的。”
“我不能回去。”凌复摇了摇头。
他身后是万千将士,如果他退了,那那些将士就真的完了。
“他们……!”喻清握紧了拳头,气得不行,“这昏君,气死我了!”
将士保家卫国,可他们保护的国家不仅不给他们支持,甚至还在背后给了他们一刀。
直接让他们所有的付出变成了笑话。
“所以国破了。”穆远之也很无奈,“史书记载,楚国末代皇帝的是被饿死在牢中的。”
“史书可算是记载了件人事。”喻清想了想,又掏出了生死薄。他翻找了好一会,看见皇帝被罚七世畜牲道,又因为某一世作恶被扔进了饿鬼道以后,顿时舒了口气,“果然,人不能做坏事,不然倒霉七生七世。”
那边凌复直接从烈阳高照跪到了夜幕低垂,他的双腿已经快没有知觉了,却还是直挺挺地跪着,没有任何一丝松懈。
终于,在某刻,御书房的大门打了开。
暖色的烛火从门缝中倾泻而出,给凌复的心里点燃了希望。
然而当那个身影走近时,凌复心里的希望顿时变成了绝望。
因为走出来的人并不是皇帝,而且赵赫。
“凌将军,还不回去吗?”赵赫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蹲下身,和凌复平视,“陛下被你搞得很不开心,如果等会龙颜大怒,将军可就要受苦了。”
凌复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赵赫,说:“你知道,军中最小的战士才多少岁吗?”
“他才十三岁。”凌复的语气平静,可他骤然握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十三岁,一个本来该在家里享受宠爱的年纪。”
“他们为了和平抛头颅洒热血,可他们所守护的国家,便是这样对他们的吗?”
这话吼出来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御书房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你也看到了,陛下是不会答应你的。”赵赫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不少,不过没过两秒,他忽然又笑了出来,“不过…如果将军能在这跪上一夜,或许明天我可以帮你求求陛下。”
凌复侧目,似乎是在辨认这句话的真假,“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赵赫说完便走了。
而因为他这句话,凌复硬生生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皇帝果然松了口。
凌复也终于是放下了心,晕了过去。
“我要是凌复,肯定早就造反了。”喻清看着那狗皇帝磨了磨牙,“与其为这种昏君卖命,还不如自己来呢。”
穆远之闻言哭笑不得,他拍了拍喻清的脑袋,无奈道:“凌复他有自己的信仰。”
忠君爱国这四个字是信仰,也是束缚。
喻清捂着脑袋瞪了穆远之一眼,随后冷哼了一声,吐槽道:“人类可真复杂。”
还是做鬼好,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
穆远之无奈,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继续看吧。”
其实他也很好奇,凌复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凌复昏迷以后,是被容故带回去的。
算算时间,自上次一别,他和容故已经有数月未见。以至于在凌复睁眼看见容故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别乱动。”容故叹了口气,将药碗端了过来,用勺子喂着凌复,“你身上的伤太多了。”
不过几月未见,他的阿复居然已经有了灯尽油枯之相。
容故压住了自己的怒火,等凌复喝完药才道:“阿复,别管这人间了,和我离开吧。”
在带凌复回家以后,他就去了解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知道的越多,便越生气。
“那个赵赫是骗你的。”容故气愤道:“他们根本没有打算给你军粮!那昏君也不值得你效忠,别管他们了,和我走吧。”
他可以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凌复过完这安稳的一生。
“阿故,我知道你生气。”凌复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能走。”
“为什么?!”容故不懂,“他们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凌复拉了拉容故的手,在人手背上拍了一下,温声道:“别生气啊。”
“我不走不是因为皇上。”凌复解释道:“是因为我身后那些无辜的百姓。”
如今本就山河飘摇,百姓饥一顿饱一顿,活得也不安生。如果他离开,战火肆虐,那这些百姓只怕会更难。
容故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许久才道:“可这国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是啊,可偏偏我在这个位置上。”凌复安抚好了容故,又想起身,然后被容故按了回去。
“你干嘛!”容故是真的怒了,“都说了你旧伤未愈,需要好好修养!”
以前怎么没发现凌复这么不听劝呢?
“军粮一事拖不得,我得去找……”
“凌复!”容故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只是想羞辱你,所以不管你怎么求他,他们都不会给你军粮的。”
房间中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凌复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我知道…可我还是得去。”
如果他不去,那些将士只能被饿死。
他们不该是这个结局。
“我帮你想办法。”容故按住了凌复完好的那只手,心情复杂,“我帮你想办法,你好好在家里养伤。”
凌复还想在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听见容故说:“阿复,你相信我,这种事情我不会开玩笑的。”
他不是好人,但为了凌复,他愿意去学着做个好人。
那双杏眼里满是坚定,凌复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以后微微点头,回他道:“我自然是信阿故的。”
也不知道容故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居然真的搞到了军粮。
凌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能安心养伤了。
“我总觉得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喻清看着凌复躺在庭院里晒太阳,总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因为第二天,皇上的圣旨就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凌爱卿护国有功,特封为一品护国公,望爱卿在府中好生休养,早日康复。钦此。”
喻清听了半天没听懂,狐疑道:“这狗皇帝改性子了?”
“……”穆远之抿了抿唇,戳破了喻清的幻想,“这个意思,应该是要削凌复的兵权。”
穆远之的话才说出口,那太监的话音也响了起来。
“凌将军放心,皇上已经拍派赵将军去领兵,将军可以安心修养。”
那个赵将军是赵赫的表弟,以前凌复听过他的名字,但没怎么在意。
他握着圣旨,对边塞的战况十分忧心。
“赵将军以前从未上过战场,此事只怕不妥。”凌复皱着眉,“我去找陛下。”
太监倒是没拦他,只是道:“凌将军,陛下去江南巡游了。”
凌复脚步顿住,心中一股怒火“噌”的一下烧起。
大敌当前,那些将士在战场上厮杀,而他们的皇帝,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江南巡游。
简直是讽刺!
凌复被气得不行,但凌老将军一直以来对他的教育让他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从那天开始,凌复比以往更加关注边塞的战况。而当连连战败的消息传回来时,凌复差点没被当场气死。
他守了那么久的防线,居然在顷刻间就被敌人给攻破了!
“别看了。”容故拿过了凌复手中的战报,道:“这战报送回来至少也要个四五天,你就算是写了该如何应对,送回去时也派不上用场了。”
距离所带来的时间差,是消除不了的问题。
“阿故。”凌复额头抵在容故肩上,继入军营以后,头一次露出了脆弱的神情,“我好难受啊。”
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么努力想守护这个国家,偏偏所有的事情都和他作对。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容故拍了拍凌复的背,安慰他说:“不管别人怎么想,但在我心中,你是英雄。”
是战无不胜的英雄。
也是决不退缩的英雄。
凌复笑了笑,忽然问道:“阿故,你说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恢复健康啊?”
容故对药理也颇有研究,他回忆了一会,点了点头,“有,不过那种药的副作用很大,会折寿数的。”
“哦?那药叫什么?”凌复继续问道。
“叫回魂草。”容故有些奇怪,“你问这做甚?”
凌复往后躺了几分,说:“我前几日在书中看到了,觉得有些好奇罢了。”
说完,凌复又继续问道:“阿故可有这回魂草?”
“当然!”容故完全没发现自己被套路了,还得意洋洋道:“我当初炼这个回魂草的时候可是一次就成功了呢!”
容故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喏,就是这个。”
“阿故真是个天才。”凌复突然咳了好一阵,声音都虚弱了几分,“阿故…可否帮我倒杯水?”
容故急忙起身倒水,因为匆忙,也忘了将回魂草给收回去。
刚刚还一脸虚弱的凌复直接换了小瓷瓶里的药,然后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抱歉啊阿故。”凌复轻声道:“这一次分别,可能是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