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动荡
姜温瑜需要的正是像江砚衾这般既有才干又有野心的人,这样的人是难得的利刃,可以在皇帝手里无所不能,可这刀又不能太利,否则就极有可能伤了主人的手。
所以江砚衾也不能是完人,他得狂傲,得放肆,甚至得有一些恃宠而骄,皇帝不让他跪,他便真的不跪,他要时时刻刻告诉姜温瑜,他已经把自己视做宠臣,这正是姜温瑜想要让他待的位置。
江砚衾在极快的升迁里把破绽递到了姜温瑜手里,让姜温瑜自以为自己握住了能束缚江砚衾的绳子,可他们站在绳子两头,到底谁才是真正执绳的人。
诚贤把江砚衾脚跟脚的送到殿门口,这可是位风头正盛的爷,诚贤巴结还来不及,直到人消失在宫道上才重新回头当差,也不知道为什么,诚贤总是忘不了刚才江砚衾在回头时那一闪而过的眼神。
怪渗人的,他总觉得从前在谁身上也看到过。
江砚衾从宫里出来,他快步疾行,略冷的气息让沿途宫人远远看见就转身贴着墙退避。
他还在想刚才孟淮说的话,那话里分明是透露着些别的。
江砚衾与孟淮都是惯会在真真假假的云雾里耍弄别人的人,也最清楚旁观别人蒙在雾里时的愉悦,而现在,江砚衾隐约察觉到那个焦头烂额的人是自己。
马车已经在宫门口等着,驾马的车夫叫赤霄,他一身墨黑,头上总是戴着顶破了边的草帽,在这寒冬里既不遮阳也不抗风,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赤霄一般会在前室等江砚衾,可他此刻候在车边,一见江砚衾出来便快步上前,伏在江砚衾身边急禀:“大人,方世杰死了。”
冬日暖阳,橙晖尽洒,京都城宅院屋檐都笼在一片明亮里,唯有诏狱,阴暗幽森,是阳光永远照不到黑笼。
江砚衾站在牢中审视方世杰的尸体,方世杰贴墙坐靠,双手摊放在两侧,他低垂着头,血顺着鼻子流到嘴里,已经干在嘴上成了血疤。
“中的是钩吻,”赤霄抬起方世杰的头露出脖子,把青紫的掐痕露给江砚衾看,说:“应该是服过毒以后再掐死的。”
“这是要确保他必死无疑,孟淮,好手段。”江砚衾负起双手闭眸默了半晌,忽然说:“你速去涿州,再查锣鼓巷的那个妇人。”
孟淮这个下马威未免来的太快,就好像早在等着这一刻,江砚衾在两缕阴冷的日光里睁开眼睛,看见墙角的小红蛛在残破的网里织补,那几只长腿在层层叠叠的丝上抖动,江砚衾在错综复杂的网里捞出了些东西。
赤霄接令已经离开了,江砚衾借着幽光环视囚牢,目光落在角落的纸和笔上,那是走之前他给方世杰的。
纸上面还干干净净,恐怕是还没来得及写下什么就被孟淮的人杀了,江砚衾不再看了,转身要走,黑靴又停在门口。
江砚衾重新回身,在墙角捡起了那张白纸,这是他从自己书房桌案拿来的,江砚衾日日与这些纸打交道,他把纸上下翻看,很快发现了让他感到别扭的地方。
这张纸短了一些。
江砚衾扭头重新打量方世杰,在黑色的靴边看到了点更深的痕,是墨迹,江砚衾伸手脱了方世杰的靴子,在长靴折起的褶皱里捻出那坨被人慌张揉起的纸团。
自那日暖阳后天就彻底冷下来,寒风终日在天穹盘旋,把天地都染的灰蒙蒙一片,时刻给人一种将要下雪的感觉。
京都城里的时局变得比天气更快,工部尚书赵文赋斩立决,大理寺卿方世杰在羁押入狱后莫名身亡,江砚衾才升任大理寺卿就因此事受了皇帝的斥责,这是皇帝重视此案的决心,谁都知道这场新帝登基以后的第一把火由下自上烧的彻底,许多曾与赵文赋和方世杰有所交集的大臣都风声鹤唳,唯恐这把火烧到自己,京都城各大官宅里默默少了许多宴请走动,让京都城悄然生出萧瑟。
只有宋府和林府,这几日稍微能看出临近年节的热闹活络。
宋清綏的预料毫无偏差,林繁洲被委任工部尚书,宋宽接任他,升任新的工部侍郎。
从前含冤入狱,以前认得的那些人都鸦默雀静,如今宋宽一扫冤雪还得擢升,个个就又都变回了旧相识,这几日往宋府拜贺的人快要踏破门槛,宋宽把这些人连带他们的贺礼都婉拒了。
“别的都不着急,最要紧的是先给清綏找好伺候的丫鬟,”周氏给宋清綏盛上满满一碗虾羹,又把奶汁鱼片和蜜渍豆腐都摆到宋清綏面前,打掉了宋清杰伸到五味杏酪鹅上的手,瞪他一眼:“着什么急,你爹还没上桌呢。”
“哎呀,娘,我饿嘛!”宋清杰眼巴巴望着宋清綏面前热气腾腾的虾羹,舔了舔嘴唇,笑嘻嘻说:“姐,你吃不完吧,分我点嘛。”
虾羹是周氏早晨亲手煲的,就只有宋清綏这一碗,宋清杰馋坏了。
周氏摇头:“你这小子,和姐姐争食,有个什么出息。”
“娘偏心,我分明也在病中!”宋清杰偏着头,手往后脑的伤口上摸,却尴尬的摸到那道前两日就结好的痂都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宋清綏见他满脸讪意,不由笑出声,把虾羹给他倒了大半。
“我吃不完,就烦请你代劳了,”宋清綏见宋清杰喜笑颜开的,忽然问:“清杰,你何时准备重回学堂?”
这话叫端着碗闻味儿的人没了笑脸。
“就…就这几天,”宋清杰一提到这个就没劲,抓耳挠腮的敷衍,“家里的事不都还没安排好呢么,我再等两天。”
“家里什么事要你安排了,浑小子,不想读书就说不想读书的话,扯什么别的。”宋宽提袍上阶,他才送走来道贺的人,这几天在门口与人客套就累得很,回来还听见宋清杰的浑话,气的宋宽恨铁不成钢的做势要打。
宋清杰顿时放下还没入口的虾羹,抱着头噌地钻到桌子底下,宋宽抓不到人就拿脚踹,好好的饭桌,登时成了父子两个鸡飞狗跳的‘战场’。
周氏已经见怪不怪了,看着在桌底下蹿的小子说:“慢些,别撞了你姐姐。”
宋宽边踹边嚷:“出来,臭小子你给我出来!”
宋清杰躲不及,屁股上挨了两下,他似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喊起来:“不想读书了!我就是不想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