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死遁

    今晨朝堂上议事气氛不好，赵文赋的那些烂账都被翻出来了，不止通县堤坝，由他经手的那些工筑事宜被一样偷工减料的还有不少，前前后后套出的那些银子数额之巨，令人发指，姜温瑜大发雷霆，除了赵文赋以外的文武百官都在朝堂上受了好一番敲打，只有江砚衾在一干战战兢兢的官员中孑然自立，一如既往。

    朝退了，大臣们站的太久，一个个走姿都有些奇怪，公公步履匆匆喊住江砚衾。

    诚贤是打姜辞璋时起就在御前伺候的老公公，他与孟泠杳一样，也在让姜辞璋看起来荒唐无度这事上出了不少力。

    “江大人哟，别急着走，”诚贤笑起来就满脸褶子，奴颜讨好的样子与江砚衾从前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他笑说：“陛下请大人过去，有事要说呢。”

    江砚衾心知肚明，等的就是姜温瑜主动传召，应了话跟着诚贤到了御书房，他刚到门口，便见孟淮正从里头出来。

    “孟国公，”江砚衾面色不改，朝孟淮抬手见礼。

    以孟淮的身份地位，江砚衾的礼其实应该更周全一些，至少也得弯腰低头工工整整的行个大礼，不过江砚衾太知道自己在朝堂上毕露锋芒，若真方方面面都固若金汤反而不好，所以刻意留了几分宠臣的娇纵狂妄心性供人嚼舌。

    孟淮心中不喜，也知道江砚衾一贯如此，假做不在意的抬袖免了那倒轻不重的礼，说：“听说此番挖出赵文赋都是你的功劳，少卿真是年少有为。”

    “不敢当，”江砚衾在孟淮的寒暄客套中觉出了些别的意味，盯着孟淮笑说：“都是侥幸，是他实在恶贯满盈，不抓不行啊。”

    “就是得抓，”孟淮在江砚衾意有所指的话里迎身上前拍了拍江砚衾的肩膀，严肃地说：“像赵文赋那样不中用的人，就得趁早都抓干净，还有那个方世杰，少卿，你可得好好审问，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啊。”

    江砚衾看着孟淮下阶离去，目光像是敛在鞘中的刃。

    诚贤在里头伺候了茶水出来叫江砚衾进殿，冷不防被江砚衾回身那刻的眼神惊了一跳，等诚贤再眨眼看清楚，刚才那吓到他的眼神在江砚衾脸上又找不见了，就好像刚才是他自个儿看错了似的。

    “子寒，你来了，快坐，”姜温瑜放了手中茶杯，急切的问：“之前你报禀通县的那些胡人查的怎么样了，可有眉目了么？”

    诚贤知道殿里有要事谈，给江砚衾上了凳子和茶水就很有眼力见的带着一干伺候的宫娥太监退了，御书房里点着龙涎香，江砚衾揭开茶杯盖，让杯中散出的热气和环环袅袅的香雾撞在一起。

    “陛下，正是这件事，臣本想仔细查看过后再来禀的，”江砚衾忧心忡忡的说：“之前臣翻阅大理寺的招册，当时没查出什么，昨日押了方世杰，才发现他私藏了一些羁押留扣的文书，陛下可还记得几个月前，边郡送进京一批越境胡人。”

    姜温瑜面色沉抑，在这话里叩响了桌面，说：“自然记得，在边郡卞城抓到的那几个，当时是交由大理寺秘审，在诏狱关着，可他不是上奏说那些人本就身染有疾，没关几天就死了吗。”

    “正是如此，胡人体格多健，那些人抓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到大理寺没几天就染疾死了，臣昨日翻了羁押的记档，那上面竟写着臣的名字。”江砚衾皱起眉，眼神凝肃，说：“可当时这件事分明是方世杰自己办的，臣想问一问都被他以事关重大的由头驳回来了，册子上怎么留的臣的名字，陛下，这奇怪不奇怪。”

    大理寺凡收放羁押都要登记入册，进了诏狱就要留下记档，如何处置，最终流向，都统一记着，像这种死在狱里的或是有家人收尸，或是拉去乱葬岗埋了，都得由管事的官员亲自处理留名，以防内外勾结致使有囚犯‘死遁’。

    “你的意思是，方世杰欺君，对朕假称死了，实则把那几个胡人给放了？”姜温瑜说：“他有这么大胆？”

    “这臣就不得而知了，”江砚衾露出个不明所以的神情来，端起茶摇头吹着茶面，说：“所以臣才想着等查清楚了再禀。”

    江砚衾呷了口茶，说：“或许是见财生胆，方世杰这些年在大理寺只手遮天，这样的事不少，干的多了也就忘了怕。”

    姜温瑜在这猜测里面色堪忧，自打初朔三年登基以来，朝中大事小情不断，姜温瑜原以为登基以后就能立刻雷厉风行的整顿被姜辞璋弄得污浊不堪的朝堂，可当真正登上这皇位才知道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朝中的乌烟瘴气又岂止堪堪三年，更有许多沉疴是从他父皇开始就一直存在的，他登基这两年来是心力交瘁，大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感，尤其还有个孟淮。

    姜温瑜又何尝不知道方世杰和赵文赋都是抱着孟淮大腿在他那棵树下乘凉才做出这等恶事，可孟淮动不得，至少在现在根基未稳的时候。

    “子寒，”姜温瑜喊的情深义重，大有要说心事的意思，“朝中的这些老臣哪一个不是包藏祸心，他们拉帮结派在朝廷里头为非作歹，以为朕不知道吗？这些人一日不除朝廷就一日不宁，所以朕登机的头等大事就是开科取士，朕要亲自选拔人才，在朝廷里放上真正堪当大用的人，幸好有你江子寒，如今你为朕之臂膀，来日也可作得朝廷上的股肱重臣！”

    “陛下言重了！”江砚衾放了茶杯，立刻就要下跪，姜温瑜出声止了，不让江砚衾跪。

    “这是实话，”姜温瑜笑笑，那笑里尽显他与江砚衾的君臣之谊，他说：“朕早已想好，方世杰革职后就由你来做大理寺卿，方世杰也全权交由你审问，务必要把胡人的事情审得水落石出。”

    江砚衾笑的露齿，也不推脱，当即就要谢恩，又被姜温瑜止了。

    “咱们君臣，你不必动不动就跪，若真要谢恩就把这差事办妥。”

    江砚衾不掩喜色，就真收了谢恩的动作，他很知道姜温瑜需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