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菊花
宋清杰拿过油纸伞，在手里调转，伞面转成伞柄，他撑开后递给宋清綏，说：“你和娘打伞吧，我就用衣服遮。”
宋清杰把周氏推到伞下，回头看了眼已经彻底消失在街尾的马车，说：“刚才那个好像是国公府的二小姐，倒和她姐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子。”
“国公…府吗。”宋清綏捏伞的手指白了白。
“对啊，就是以前的文功侯嘛，”宋清杰冷得打颤，抖了抖大氅说：“自他大义灭亲助文王登基后就一步登云成了国公，还亲自写了孟泠杳的陈罪书，在里边贬她的贬可惨了，到底也是他女儿，他还是真写的出来，不过嘛也是，孟国公一家子都谦和纯善，也不知道怎么大女儿就长成那个样子，败坏了他们清贵的名声。”
宋清杰边说边叹，并没注意宋清綏愈发苍白的面色。
大雨滂沱，雨顺着伞骨流下来砸在宋清綏肩上，就在刚才被碧竺戳的地方。
宋清綏的头还没抬起来，一步步踩着自己被雨珠不断砸碎的倒影，心绪糅杂，更多的是被贯穿的痛。
原来焚烬的只是孟泠杳的血肉，可都是干坏事的人，怎么下地狱的就只有她呢。
雨势渐收，整个京都都被连日大雨冲刷干净，出太阳了，每家每户的屋瓦都在雨后透露出锃光瓦亮的新相，街两边宅院林立，都是朝廷里老爷们的居所。
小宅子拥挤在这些庞大物中，更显露出令人可怜的萧瑟，就连写着宋府二字的门匾也凋零的快要掉下来。
宋宽入狱那天就抄过家，箱柜杂物散落在院里，许多东西还在，能让官差们看上的也只有那几只周氏陪嫁过来的鎏金花瓶。
“那些势利眼，见着别人被抄家就高兴，好东西往自个儿怀里藏，不值钱的就全都打了砸了。”宋清杰蹲在地上捡画，画上笔墨早被水泡糊了，晕成一大团黑，这些都是宋宽平日的爱作。
周氏不停地收拾着院子，好像这样就能让家变回从前，她哭不出来，眼泪早被大雨带走了。
“清杰，工部现在有哪些人？”宋清綏拍了拍宋清杰后背，把他从地上唤起来，含笑说：“画里边可变不出办法，你讲好了，我给你变出办法来，保准把父亲救回来。”
偷换材料的事不容易，那么多材料怎么换，怎么变成银子，这都是大工程，轻易做不到不留痕迹，宋宽下头的人没有这个权利和本事，这证明事情必定坏在宋宽上面的那些人身上，工部可历来就是个捞油水的好地方。
也许是宋清綏的梨涡，也许是她轻松的语气，宋清杰一抹眼睛，心里头没刚才那么沉重了，他想了想，说：“工部尚书姓赵，叫什么名儿我忘了。”
宋清杰平时在外面浑耍，哥们儿之间也不聊这些，他知道的要么是坊间流传的轶事，要么是宋宽在家里常念叨的，宋清綏这么详问他还真说不太上来。
“对了，”宋清杰在宋清綏期待的眼神里一拍脑袋，又想起一个，“侍郎是谁我知道，叫林繁…什么来着。”
“林繁洲。”宋清綏亮起了眼眸。
“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打算怎么救爹？”宋清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难道还认识林大人？”
宋清綏摇摇头说：“我不认识。”
但孟泠杳认识。
从前在宫里替父亲打探消息，打探久了就把朝中官员了解地七七八八，各人秉性德行她都知道些，林繁洲这个人她记的还很清楚。
林家世代为官，最鼎盛时家中也出过翰林学士，林繁清当年为官入仕也是个小有名声的少年郎，孟父正是看出他有潜力，就起了把他招至门下的心思，可此人断然拒绝，还说出个结党营私来。
自此被护国公也就是当年的文功侯孟淮记恨，暗地里给他下了不少绊子，后来自然被贬，这事儿孟泠杳也在里面出过不少力。
以林繁洲的才干家世，若没有孟淮从中作梗，如今怎么也不会只是个工部侍郎。
宋清綏轻轻合掌说了个“好”。
“清杰，你去给我找些菊花来。”
“啊？”宋清杰怕是宋清綏说错了，也怕是自己听错了，“菊花？这都快要大寒了，哪里来的菊花。”
“有的，”宋清綏拍拍宋清杰的肩，给他戴高帽：“清杰这么厉害，能找来的。”
以前在宫里她想看菊花，姜辞璋也给找来了，是有的。
宋清杰犯难，可姐姐说了，找来菊花就能救爹，他在京都城奔走一整晚，终于在烟花巷的环采阁寻到几支。
花儿开的不算漂亮，瓣叶蜷缩稀疏，干瘪瘪的好像还没完全盛开就要败了，这是环采阁里的窑姐儿养着解闷用的，因时刻燃着地龙，才在屋子里巴巴的开到现在。
宋清杰说：“不然还是算了，都这么皱巴巴的，看着也不讨喜。”
“就是要这样。”宋清綏把花收了，“皱巴巴不讨喜才正好。”
天色阴郁暗沉，京都的太阳比通县出的还要晚，霜气氤氲在寂寥的夜色里，太早了，各处早点铺子都还没开门，宋清綏站在廊下，在刺骨寒风里望着不远处那两盏摇曳的灯。
她在等，等林繁洲出来。
天光慢慢亮起来，对面的府门偶尔开合，出去进来，都不是宋清綏想要看到的面孔。
她不知道林繁洲几时会出来，甚至会不会出来，可她必须得等，要想搞清楚工部里头的那些事，凭她自己办不到，她必须找一个在工部里小有权利，且刚正不阿、不畏权势的人做内应，林繁洲刚刚好。
是隆冬了，谁也不愿意在外头多停留，宋清綏在来去匆匆的人里显得格格不入，寒风冻红了她的双颊，也让捏着菊花的手失去知觉，她站在露霜里，无声的偿还过去犯下的罪。
林府的门又开了，这次，从里头走出来的是个白锦直缀的清瘦公子。
林繁洲手捧暖炉，戴了顶毛帽，身上的披风虽没有江砚衾的大氅贵重却也很厚实，他似畏寒，在霜风里蹙起眉，一阵风过就是一阵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