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不存在
铃兰花曾无数次进入到他的梦里。
不过,哪怕只是一朵枯萎灭亡的花,都不可能出现在原雪的头发上。
这是陆柏景笃定不疑的事情。那个扎着单麻花辫的女孩是那样美丽,那样善良,原雪怎么可能跟她有一厘一毫的相似。
仿佛自己心里的雪被玷污了一般,陆柏景飞快的移开定在原雪身上的目光。
原雪跟门卫大叔道了声谢,打开门朝陆柏景走了过去。
陆柏景的车就停在原地了,一时间不知道是直接开走还是继续逗留。心里上是想走的,刻在骨子里的修养却让他犹豫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
这一分钟结束后,他还是选择把车打着了火。
可惜晚了,原雪已经走到车子旁边,热络的跟他打着招呼:“陆先生,早上好。”然后扬了扬手里大包小包的吃食:“已经不热了,你还吃吗?”
陆柏景的唇线紧绷着,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僵硬。
原雪轻声说了句“那好吧,你等会要是饿了我再去买”,也是非常尽职尽责了。
陆柏景今天要去《凛冬雪》的剧组,这情形看来要迟到个二十来分钟。好在,导演今天只是让演员们各自走一下戏,找一找开拍的状态。这于陆柏景而言不是必要的,他是那种学霸加天赋型的选手,更别说他早就把剧本咀嚼透了,给人物的心理活动到脸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分析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
所以原雪半个小时前跟导演说陆柏景可能要晚去一会儿时,人干脆利索的回复她没关系,今天本来也没什么太紧要的事,柏景嘛,他主要是认一认需要搭戏的其他演员。
陆柏景却很是过意不去,他是个十分准时和遵守约定的人,之所以会迟到,是因为昨天久违的又失眠了。
久违是因为最近这几年他工作比较忙碌,脑袋一沾枕头就能陷入深眠之中,一整夜一整夜因为做梦而睡不沉的情况,在他十几岁少年时期最为严重。
他总会梦到七岁那年,他遭遇了一场绑架,中途被绑匪头子关到了某个他记不清地名的偏僻小山镇,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漂亮善良的女孩子。
叫什么名字,他忘记了。
但他一直在寻找这个人,越找不到越拼命努力的找,越找不到梦魇就越做越多,这慢慢变成了他深重的执念和心病。
本来没把这些当一回事的陆父看到儿子这么执着,把人带到了医院,给他找了个经验丰富,专业性很高的心理医生做疏导。
陆柏景并没有对此产生抵触情绪,平静的接受了心理医生各种询问和试探。
“患者,请你来形容一下那个女孩是什么样的人?”
“她……”陆柏景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是我见过的女孩子当中,最好看的。”末了补充:“笑起来最好看了。”
心理医生继续追问:“还有呢?”
“对我很好,很善良。”
“可以具体一点吗?”
陆柏景的眼睛开始发光,他把自己和女孩子第一次见面,他咬了女孩一口,女孩把他踢到要昏厥的事情说了出来。
又接着讲述:“她把我带出了那个又脏又臭的屋子,带进了她的房间。事实上,她的房间也很逼仄狭小,但是收拾的非常干净整洁。我记得那个房间里有一扇小木窗,窗口放着一个玻璃瓶。她每天都会给这间屋子点缀一束新鲜的花。”陆柏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温柔,顿了一会儿,继续道:“我后来才知道那种形状像铃铛一样的花叫铃兰。”
“起初时,她对我很冷淡,不怎么搭理我,也不喜欢我。我吃不习惯她做的饭菜,她就饿我几天,我让她带我走,她总会骗我,说再等一等。她总会让我跟她一起做又苦又累的活,我不做她会不高兴,我不想惹她生气,所以会逼着自己——”
“那个”,心理医生忍不住打断他,“患者,我觉得你可能对这个女孩存在一些误解。”
陆柏景停止滔滔不绝的说话——其实,他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只是说起女孩时总想说的更好更多一些,他不解的看向心理医生:“什么误解?”
心理医生缓缓回答:“或者,在这之前,你听说过一种受害者和加害者之间的特殊关系吗?”
陆柏景摇头。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心理医生非常专业的解释:“一种受害者喜欢甚至会帮助加害者的不正常情结。以你目前的叙述来看,她漂不漂亮我不知道,但是,暴力,欺骗,强迫,这根本不在善良的定义里面吧。”
陆柏景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严肃愤怒的反驳:“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看着冷漠想,其实对我很好的!她非常好,特别特别的好!”
心理医生疑惑的皱起眉头:“既然这样,你能说说她对你怎么好的?”
“她知道我怕黑,怕打雷,怕闪电,所以下雨天时,她会一整夜一整夜的守在我身边,她还有在为我提高自己的厨艺,她一直都在保护我。”
虽然,怕黑是他装出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女孩多理一理他,比起女孩的厨艺,提高的是他自己肠胃的接受能力,他为了不让女孩觉得他太娇气太麻烦,吃下了并不美味的她做出的所有饭菜。
心理医生何其敏锐,很快察觉出来他话里的漏洞,不断纠正陆柏景,他对女孩很“善良”的认知是错误的,更深层次的,女孩的存在也是错误的,她只是陆柏景在那段被绑架的日子里太过恐惧而产生的臆想载体。
因为他提前跟陆家人了解了一下陆柏景的情况,得知他的确遭遇过绑架,但否认他有遇到过这样一个女孩子。
他们否定女孩的存在,也否定陆柏景的坚持。
“她和这些事情只出现在你的梦里,现实世界里,你找了她那么久都没有找到,足以证明,她根本就不存在。”心理医生最终这样下结论,“而且,我听陆先生说过,你被警察带出犯罪窝点后发了一场很严重的高热,这说明那场绑架给你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这样就无法排除你的大脑记忆出现了紊乱的情况。”
七岁的孩子,接受能力有限,陆柏景那时又被保护的太好,富家小少爷,温室里的花骨朵,自然经不住被绑架带来的精神和外力摧残。
陆柏景听完他的分析后,固执的摇了摇头:“不是。我没有记错,她存在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陆柏景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他照常的去看心理医生,照常的工作生活,照常的打听七岁那年,他遇到过的那个女孩。
只是,他沉稳了不少,属于少年时期本来就不多的尖锐被打磨的光滑,不再像从前一样大动干戈和固执己见。
但心里越来越深重的期盼却每日每夜的压榻着他,他只是在故作平静。无论身边的人怎么否定女孩的存在,他都不会再去争辩,表现的从容又淡定,只有眼睛深处隐藏着深深的不给旁人看去的坚定柔软情绪。
他控制隐忍的很好,这些年来他确实很少做那些梦了,可是最近,那个炎热的夏天,聒噪的蝉鸣,小木窗前放置的铃兰,再次进入到他的大脑记忆库,他不得不去找了心理医生。
昨天,两个人平静的交谈了三个多小时,陆柏景一夜未眠,凌晨五点多才稍微浅眠了一会儿,所以才导致今早走戏迟到。
原雪看着眼神微微发愣的陆柏景,伸出手,把吃食从车窗里递给了他,说:“我来开车吧。”
陆柏景眸光一闪,本能反应的想开口拒绝,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糟糕的状态下还能跟原雪和平共处,一抬眸,无意间看到她额角贴着的创可贴,舌头打了个转,没出声,敛下了眸子。
原雪当他默许了,笑了笑:“陆先生,您看起来很疲惫,坐后面休息一下吧。”
陆柏景这次倒没有拒绝,他必须以一个很好的状态面对接下来的工作,遂下了驾驶座。
头靠着柔软的椅背时,一阵奇异的安稳腾升进他的胸膛,就像很多年前,某个夏日的午后,他伴着几净的窗台前那束铃兰花,耐心的等待女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