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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毕竟恩情总是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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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北野陵收到了副官谢旻的信。

    兵符失窃突然,他匆匆回京,只带了隐狼军回来,五万铁骑还驻扎在太行。

    谢旻问北野陵进展如何,什么时候回去。

    又在末尾很不着调地附了一句,走的时候你俩在吵架,这次回府,王妃没跟你闹吧。

    出发那天,北野陵一直黑着脸。

    谢旻凑上来问怎么了。

    谢旻是镇国公的独子,也是北野陵为数不多的发小,在他面前并不拘谨。

    北野陵无意识摩挲着马缰,心不在焉道:“吵架了。”

    “你俩还会吵架!”

    谢旻夸张地瞪眼,“你家王妃,对你可是死心塌地啊,她为了你深入敌后,去年惊雷谷那事儿……”

    提起惊雷谷,北野陵的胸口又开始闷痛。他打断谢旻:

    “白凝霜死在了惊雷谷。”

    谢旻怔忪,嘴开合了一下,才道:

    “但她是战死,你带兵驰援没赶上,也算尽力了啊……”

    “沈逢姝与凝霜一起困在惊雷谷,为什么死的是凝霜?”

    北野陵突然道。

    谢旻听出他语气不对劲,硬着头皮道:“刀剑无眼,这难说。”

    北野陵没接话。他眯起眼,望向远方的启明星,突然道:

    “我……回去要娶白姣姣。”

    “什么?!”

    谢旻这次是真的吓了一跳,惊得马儿都嘶鸣起来,他忙收缰,一边瞪北野陵:

    “不能因为她喜欢你,你就娶她呀!你喜欢她吗?”

    “她父亲为了救我而死,她姐姐的死也与我有直接关系。”

    北野陵声音沙哑,说得很慢,“白凝霜的遗言,就是要我娶白姣姣。”

    “白凝霜死后,你把白姣姣接到王府,已经仁至义尽了。”

    谢旻还是想不明白,“而且这都一年了,你也没说要娶她,现在又来这出……我说殿下,你到底受什么刺激,这样做,考虑过逢姝吗?”

    北野陵神色一沉:“她不愿意,也要同意。”

    如果不是沈逢姝,白凝霜根本不会死。

    她欠下的债,他替她还。

    但现在她死了。

    北野陵的视线又落回信纸上。

    他执笔蘸墨,开始回信。

    北野陵这次去太行,是要剿匪,山形复杂,万事都要思虑周全。

    谢旻机敏有余,细致不足,他要把安排写清楚,才能放心。

    书信过半,砚台没墨了。

    北野陵一怔,下意识往书案旁的罗汉床望去。

    沈逢姝经常趴在罗汉榻上陪他。北野陵批折子,她就守在一旁研墨。

    墨够了,她就去看话本子,看着看着直接睡过去。

    北野陵忙完,俯身抱起她回寝宫。

    沈逢姝睡得迷迷糊糊,“吧嗒”亲在他的面颊上,“王爷,我饿了……”

    如今,罗汉床空空如也。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放下笔,执起半块松烟墨,慢慢研着。

    之所以只有半块,是因为某次沈逢姝闹脾气,用力太猛,把墨按断了。

    墨断裂一声脆响,北野陵闻声抬起头。

    “……”

    “……”

    沈逢姝默默与他对视片刻,毫不犹豫抬起沾满墨汁的手,就往他的书案上抹。

    手快要落下时,她突然一怔。

    北野陵并没有像惯常般批折子。

    他的面前是铺展开的宣纸,上面工笔细描了一个小丫头,圆脸蛋,玲珑眼,正气鼓鼓噘着嘴生闷气。

    正是沈逢姝自己。

    她的脸立刻红了:“北野陵你摸鱼!”

    北野陵噙着笑,起身牵着她去净手:

    “画一张王妃赔罪,不生气了好不好?”

    “好嘛。”她小小声,耳朵根都发烫,“这次原谅你。”

    现在,北野陵已经忘记当时他们是为什么吵架了。

    ……

    北野陵在振归殿,沈逢姝的枕头底下发现了那幅画。

    画没有装裱,已经有些皱了。

    左下角一行歪七扭八的字:

    北野陵摸鱼纪念。

    北野陵刚认识沈逢姝时,她不会用毛笔,字很难看,而且还缺笔少划。

    于是北野陵就手把手教她。

    她学得很慢,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偷瞄身边的北野陵。

    北野陵上过战场,在这方面再敏锐不过,但他从来不拆穿她。

    浑水摸鱼下来,唯独“北野陵”这三个字沈逢姝写得很漂亮,铁画银钩,拿出去几乎可以和北野陵自己的亲笔以假乱真。

    很长一段时间,她只写这三个字。

    这个不着调的落款底下,还有沈逢姝自己用朱砂画的私印。

    是一条简笔的小鱼。

    沈逢姝当时说:“这是一条咸鱼。”

    她给北野陵的书房起名叫咸鱼斋,因为她在书房活得很像一条咸鱼,除了偷看北野陵,就是翻话本子。

    沈逢姝一直很娇气,就算是看话本子,都要吃零嘴才满意。

    但就是这样一个娇气的女孩子,随他上战场、杀人。

    还穿着那么薄的衣裳,在寒雪夜,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北野陵的胸口又开始发疼。

    他走到寝殿中间的香炉前。

    半人高的铜炉,镂空处是仙人骑鹤的图案,冷生香的白烟慢悠悠从缝隙里往外飘。

    沈逢姝最后那两个月,不要说冷生香,连取暖的银丝炭都不够。

    北野陵掀开铜炉盖子,把画放在香料上,看着它一点点被火光吞噬。

    “你离那个香炉远一点啦。”

    沈逢姝的声音又响起了,听着很不情愿,“要不又呛得咳血了。”

    去年惊雷谷一役,北野陵的肺部了重伤,从此就受不住烟。

    北野陵没说话,他已经习惯这种疯了一样的幻听。

    沈逢姝大概也没指望他理会自己,就自顾自地说道:

    “我好想骑马哎,跟在你身边这几天,就一直飘来飘去,都要忘记走路的感觉了。”

    “你跟在我身边,不烦么。”

    北野陵突然开口,声音冷冷的,“我讨厌你,你应该知道吧?”

    那边又没动静了。

    北野陵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竟然幻想着和死人说话。

    就在他准备离开振归殿的时候,突然听到沈逢姝的声音:

    “……我知道呀。”

    她故作轻松,可声音却有点颤抖:

    “但是我已经死了,王爷恨我也好,讨厌也罢,都没有用啦。”

    北野陵脚步一滞,冷笑。

    “你倒是想得通透。”

    ……

    祁重山很快就查出今天有谁进出过王府。

    今天不是休沐,拢共出府的人只有三个,马厩的小马童,沈逢姝宫里的瑶池,还有白姣姣院儿里的冬青。

    三人跪在书房的桌案前,北野陵阖眼揉着额角,开口道:

    一个个说。”

    小马童慌得不行,“咣咣”地磕头:“千岁,不是我……”

    北野陵蹙起眉,祁重山会意,上前把那孩子拉起来,安慰道:“别怕,殿下就是问问情况。”

    小马童怯怯地点头。

    他看着也就才七八岁,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来,结结巴巴道:“我妹妹病了,我给她买药送过去,药,药店老板可以作证……”

    立刻有亲卫按着刀出去查了。

    第二个开口的是冬青。

    比起小孩子,她倒是平静很多,只是声音却掩不住微微发颤:

    “小姐要奴婢去买些香纸,过几天扫墓烧给凝霜大小姐。”

    果然,听到白凝霜的名字,北野陵睁开眼。

    “这么算着……就是三日后了?”

    冬青低头:“是。”

    北野陵垂眼没说话,过了片刻方道:

    “再去库房挑一坛酒,扫墓时带着。”

    冬青心下一松,应道:“是。”

    眼下,疑点便完全落到瑶池身上。

    “回殿下,奴婢那日确实出过门。”

    瑶池不卑不亢地跪着,腰板不曾弯下去半分,“但那日奴婢是去买菜,不曾经过西城。”

    “买菜?”

    祁重山眯起眼,“膳房每日往各个院供膳,有这个必要?”

    “祁大人有所不知。”瑶池望向他,勾起淡淡的笑:

    “自从那次王妃的膳食被人下过毒后,我们就在振归殿的小膳房自己做饭了。”

    “下毒?”

    北野陵阴鸷地将目光压低,“怎么回事?”

    “两个半月前,一日膳房送来的膳食尤为丰盛,王妃心善,先将肉喂给了流浪猫。”

    瑶池顿了顿,一字一句:“猫吃完,立刻死了。”

    她说完,书房登时就静了。

    瑶池还记得那日的光景。

    王妃抱着已经僵冷的猫,神情有些恍惚。

    她说:“王爷应该是恨透了我吧。”

    瑶池心如刀绞,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她不知道王妃和王爷发生了什么,但这段时间王妃频频噩梦,醒来经常以为自己满手是血。

    这两年王爷太惯着王妃,瑶池几乎忘记了,他本就是冷血嗜杀的人。

    将王妃丢在别院里自生自灭,倒也像是他的手段。

    可是现在,看到北野辰没有血色的俊脸,瑶池开始迟疑。

    难道那时想要杀王妃的人,不是王爷?

    “知道了。”

    他沙哑着开口,“你退下吧。”

    冬青没想到北野陵竟然没有再追究兵符之事。

    她忧心忡忡地回到芳华院,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转述给白姣姣。

    白姣姣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横竖沈逢姝已经死了。”她怀里抱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不紧不慢地捋着,“他不会深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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