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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55】拜拜,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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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的妈妈也没想到何眠会提出这样古怪的要求,也没多想,连连点头:“嗯嗯,你拿走吧!”

    等何眠出门,她还不忘多看何眠两眼,那个神色,好像是把何眠当做小燕未公开的男友了。

    的确,在这件事上,自己表现的的确是过于热心了,很难不让人怀疑。

    但只有何眠自己知道,他的的确确是在心疼这个年轻的女孩。

    才十九岁的女孩子啊!花儿一般的年纪,谁不会为这样的小女孩痛惜呢?

    何眠刚走出小旅馆,突然周祥打来了电话:“眠啊!你去看看师父吧!”

    “师父怎么了?”

    周祥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师母在大上周去世了,师父不让我告诉你,但是现在师父他——,我想现在能安慰师父的人只有你了。”

    “师母去世了?!”

    “嗯。”

    何眠大受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呢?我上次去还挺好的呢!”

    “突然走的,睡了一觉人过去了。”

    “你怎么不早说呢!”

    “师父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你在剧组根本请不下来假,葬礼我就没通知你。”

    何眠又气又急:“这种事怎么可以瞒着我呢!”

    放下电话,他赶忙跟剧组负责人去了电话请了假,何眠是屈昂的人,谁敢为难他不给假呢!马上就准了。

    何眠还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儿的跟负责人那边道歉。

    他赶忙在机场买了飞往哈尔滨的机票,这还是他平生头一次坐飞机,以前都是舍不得花钱坐飞机的,这一次为了师父的事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咬咬牙,狠狠的消费了一把。

    克服了坐飞机的种种不适,下了机舱,他头晕目眩的,在机场吸了几口哈尔滨的冷风,这才缓过来。

    他一路小跑,什么行李都没带,来到师父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他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人,急得怕师父出了意外,从阳台爬了进去。

    幸好师父家在一楼,小时候他跟院里几个小伙伴玩捉迷藏,他经常这么干,翻过阳台进入师父家,一躲就是一天,被师父发现,少不了一顿胖揍,外加师母做的一顿香喷喷的晚饭。

    可是这些,早已不会再出现在师父的家里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都不再有,他推开阳台门,一股馊味充溢着鼻孔,他捂着鼻子走了进去,他被屋子的脏乱情况惊到了。

    满地都是酒瓶子,剩菜剩饭堆了满地,垃圾哪儿都是,虽然师父是个邋遢不拘小节的人,就算在照顾师母的时候,也有点乱,但是并没有这么脏,这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状态。

    蟑螂满地爬着,老鼠正在那儿端着剩馒头吃,他一阵泛呕,脚都无处安放,满地的狼藉,往里屋走的路上,不断的踢开垃圾,这才生生开辟出了一条通往卧室的小路。

    他愈发担心师父,喊着:“师父!师父!”

    走到卧室的时候,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他赶紧开灯,低头一瞧,看见师父正蜷缩在地上,身上披着一件厚毯子,胡子拉碴,头发那么长也不修剪,一件毛衣外套也不知道穿了多久,都黑了。

    “师父!”他大叫一声,心疼的不行,扶起了师父,师父身上浓重的酒臭味往他鼻子里呛。

    “师父!我是何眠啊!师父!”

    几周不见,师父一下子苍老了很多,脸也瘦得脱了相,师父缓缓睁开眼睛,瞅瞅何眠,干巴着嘴巴,才嗫嚅出一句:“何眠?”好像不认识了他一样。

    “师父!我是何眠!你的徒弟啊!师父!”何眠见到师父这样,欲哭无泪,太难受了,明明之前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怎么就——

    终于,师父浑浊的黄眼珠转动了一下,渐渐清明起来,当他认出了自己的徒弟时,泪如雨下,抱住了何眠,呜呜哭了起来:“眠啊!何眠啊!”

    何眠给师父熬了一锅米粥,又做了一个鸡蛋炒柿子,哄着师父吃了饭,饭后,又把家好好收拾了一下。

    垃圾什么的全都清理了出去。

    等一切收拾妥当,已经九点半了,他看着在旁边呆滞的师父,说道:“师父,我给您理理发啊?”

    师父听了,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何眠见了心酸不已,他的师父,天生一个乐天派,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笑容以对,就算上了年纪也永远不失那份少年之气,可是怎么突然之间,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活气呢?

    何眠把围裙围在师父的脖子上,然后拿出了生锈的剪刀,在磨刀石上磨了磨,才开始给师父剪去已经齐耳的头发。

    “师父,戒酒吧。”

    “不得!”老小孩的倔强摇头。

    “可是喝酒伤身啊!”

    “我想早点死!这样就能陪你师母了,她一个人在那边一定很寂寞。”

    何眠一愣神,差点把头发剪出一个缺口,责怪道:“那我和周祥呢?我们不是你的好徒弟了吗?你不要徒弟了吗?”

    “可是,你师母不在了,我活着,就是行尸走肉啊,她只要活着,不管什么样,老了丑了病了,都没关系,可是她不在了,我的心也就跟着她走了,你现在看见的你师父,就是有这么一口气在这儿强撑着。”

    “师父,师母希望你好好的,她不愿意见你这样啊!”他认定师父这是精神出了问题,想着要跟张柯好好聊聊,给师父好好开解开解。

    “眠啊,我跟你师母是青梅竹马,从第一眼开始,我见了她,就认定了她,这辈子就只爱她,只认她是我的妻,这一生一世的爱啊,跟寻常的夫妻感情不同,我俩不是两个人,我俩是一起的,一块堆儿的,她带走了我的精气神儿和魂儿,我就剩个空壳儿在这儿有什么用呢!”他这么讲着,念着,浑浊的眼看向远处,没个焦点,茫然着,何眠心里一惊,真怕师父就这么空置了自己。

    剪完头发,刮掉胡子,换上干净的衣服,人已经利索了不少,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那个活灵活现的人,可师父却又往床上一萎,缩成一团。

    “师父,你不能这样!”何眠见他这样,急了。

    师父迟缓的抬起头,朝徒弟呆滞的瞥了一眼,转而又看向别处,盯着床缝上的小洞愣神去了。

    何眠见他这样,一种强烈的痛惜往脑门上涌,他可以忍耐很多,误解、伤害、辱骂甚至暴打,他什么都能忍受,就是无法忍受他曾经那么风趣活跃的师父,就这样把自己弄成一片枯槁。

    他无法忍受这个,噌一下站了起来,冲着师父大吼着:“师父!你——”他咬牙,把眼圈的泪生生咽了下去,然后用带着哭腔的声线,把愤怒强压下去,尽力使用平缓的语气,那个他从不会轻易告诉给家人的事实,此时也说得轻松了,“师父,我得绝症了——”

    刚听到这话,师父被酒精摧毁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随即瞪大眼睛,猛地扭转身子去看何眠:“你说啥?!”

    “师父,我得了淋巴癌——”

    “你这孩子!”师父赶忙站起身,手捧着自己当做儿子一般的徒弟,往死里盯何眠的双眸,希望能从这眼睛里看出一星半点的欺骗,“你在骗我吧?你是不是在骗我?”

    “要我给你看诊断书吗?”

    他师父知道,何眠从不撒谎,这么说了就是了,他抖着唇,晃着头,仿佛犯了癫痫一样的,直勾勾着一双浑浊眼:“你怎么得了这个病!你怎么得了这病!”因为太过震惊,一个劲儿的念叨。

    “师父我是不是该死了?”何眠歪着头,泪从左眼滑到右眼睑,顺着人中往下流去。

    “你该死什么!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善良的孩子,谁得病你都不应该得病!”

    “师父——”

    “这世道怎么了?怎么好事从不眷顾好人呢!”

    爷俩抱头痛哭。

    何眠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到喘气都困难,他俩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俩并肩坐在大床上,何眠缓缓说道:“师父,往后的日子还有咱爷俩呢,师母走了,你就不要孩子了吗?我爸走了以后,你不是说要当我爸照顾我的吗?”

    这话终于给了师父一点活下去的盼头,他点点头,把何眠搂紧了:“嗯,我要是扔下你走了,上了天,你师母肯定骂我。”

    何眠听到这话,心里总算喘上一口气,然后下定了决心说道:“师父,你搬到春勃市吧,我照顾你。”

    你都这样了!还照顾我!

    师父瞅着何眠那张苍白的脸,转念一想,他家那个情况,也没人能照顾何眠啊,奶奶和妹妹,一个太皇太后,一个小公主,饭来张口等着何眠伺候的主儿,真需要一个人去照顾何眠,于是应了:“嗯,行,师父跟你走。”

    何眠没想到师父能应得这么快,喜不自禁:“师父!”

    “我在你家旁边租个房子住,我可不跟你奶那个老巫婆同一屋檐下。”

    “行行行!”师父能在何眠身边,真就是莫大的安慰,他是真的高兴,甚至晚上又超了俩菜,爷俩还喝了两杯。

    何眠昨晚喝多了,一早起来,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喊着师父,挨间屋子找人,一抬头看到衣架上的师父外套不见了,猜测应该是出去买早点了。

    害!以前一个早起还需要师母叫的人,经过这几年照顾师母的洗礼,也能自力更生了,何眠不禁欣慰,寻思出门迎一迎师父,刚出了门,遇到了对面的邻居。

    因为都是老邻居,彼此都熟稔,邻居见了何眠松了口气:“哎呦,小眠啊!你在就好了!你师父啊!自从你师母去世,就变了一个人,饭也不好好吃,成天死气沉沉的。”

    何眠笑了:“放心吧,周婶,我师父他会好的。”

    他有这样的信心,只要师父在自己身边,一切都会好的。

    他正这样想着往外走,突然跑进来一个老邻居,年纪跟师父差不多大,大家都叫他李叔,李叔一见何眠,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小眠啊!快去看看你师父吧!他被车撞了!”

    何眠脑子嗡一下,瞬间煞白,仿佛鼻孔里的氧气被人一下子抽走了,他被李叔和周婶拉着往外走,路都不会走了,脚步虚浮着,好似都不是自己的,每迈一步都不真实。

    当他来到医院的时候,面对的是师父冰冷的尸体,那一瞬间,他没哭,漠然的看着昨晚还抱着他哭,像父亲一样的人,没了活气,成了一具尸体。

    师父的手里紧紧攥着,他轻轻掰开师父的掌心,里面是两根吸管,那是喝早餐豆浆的,师父他真的为了去给自己买早点——

    他静静地看着吸管,正常得都不真实了,随即他非常冷静的给周祥打去了电话:“周祥。”他用异常平缓的语调说道,“师父没了——”

    当“没了”这俩字出口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明白师父去世的事实近在眼前,泪再也绷不住,泄洪一样的往下淌。

    他看到周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葬礼上了。

    周祥眼圈通红着,一看就是在赶来的路上,不知道哭了多少场。

    他俩见面,谁也没说什么,周祥心里清楚,现在最痛的人是何眠,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在来之前,已经托人给这边的殡仪馆打好招呼了,你可以给师父化妆,你肯定希望师父帅帅气气的去见师母吧。”

    “谢谢。”

    “跟我还用说谢?”

    这是第一次,他给自己亲近的人化妆。

    心情很是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便是——无法平静。

    手一直都是抖着的,不受控制,画到一半实在做不下去,被周祥按住哥手腕:“你不行的话,还是我来吧。”

    何眠把粉刷递给周祥,坐在一边,看着周祥给师父粘贴脸上的伤口,然后用粉饼盖住伤口的粘合线,最后打上一点点的腮红,画上眉毛,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弱了,咬了咬牙复又站起来,把周祥的粉刷接过来:“我没事了。”

    “你别逞强。”

    “没关系,我可以。”

    周祥看着何眠日渐削薄的身板子,看他尽力压抑着自己痛苦,为师父画上了浅浅的口红,让原本死去的人重新焕发了生机。

    师父的葬礼很简单,除了几个有继承权的亲戚来了,其他的人来得很少,的确,葬礼来的人肯定要比婚礼少,没有人喜欢去投资没有收益的项目,也没有人喜欢给收不回来的随礼打钱。

    期间因为师父的赔偿金,他的外甥和侄子大打出手,闹了好一会,吵得不可开交,直到何眠来了一句:“要不都捐了吧。”

    这俩人才罢手。

    坐在火车上,周祥看何眠脸色不好,想着法的逗他笑,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何眠蓦地问周祥:“要是有一天,你的爱人先死了,你会怎么办啊?”

    周祥笑笑:“肯定要好好活着啊,我还有儿子呢,得把儿子拉扯大啊,你呢?”

    “我——”何眠想了想,自嘲的笑了,“已经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周祥不明所以,也不清楚何眠的意思是找不到那样的爱人,还是说他会比爱人先走一步啊?

    “害!你别想那个了,师父现在肯定是和师母团聚了。”

    “我总在想,师父那样一个活灵活现的人,为什么会因为师母的离世而枯萎了呢?”

    周祥反问何眠:“眠啊,你会和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谈恋爱吗?”

    何眠扭过脸,盯着自己的好友,露出困惑的神色,:“如果爱一个人,我不会考虑那么多的。”

    “人啊,都是趋利避害的,人们无法忍受爱人离世,聪明的人会即可远离,因为会担心自己越陷越深,只有笨蛋才会留下来——”

    何眠一双毛茸茸的眼睛咔吧咔吧,很是不解:“为什么?爱情不会因为死亡就会阻断的,就算对方不在世了,爱也不会消散啊!”

    周祥搓着手,说道:“我很理解师父,他是一个一生只会爱一个人的钝人,看着古怪机灵,其实对待爱情是个死心眼,他要是和谁在一起了,那就是一辈子,这段感情会用命去燃烧,可是燃烧过后,便是一片枯碳——”

    何眠不言语,静静地盯着好友,看着好友的脸色,听着好友的言语,他仿佛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可是又一字一句都不懂。

    手机嗡嗡的响着,因为葬礼切了静音,他拿出手机,是屈昂的电话,已经有三个未接来电了,他刚要去接听,对方却挂断了。

    他打开微信,屈昂有三条未读信息。

    前面都只是简单的问候,最后一条是:眠眠,你在哪儿,我很担心你。

    如果是我,如果是屈昂——

    忽的,一个念头窜了进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么屈昂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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