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剑道不古
北齐,并州沈仲元的府邸。
在那鲜为人知的空旷后园中,一个飒爽的身姿迎着初升的阳光舞剑。
看那剑法时而翩若惊鸿,时而宛如蛟龙。集阴柔与霸道于一体,攻守之间相得益彰,毫无破绽可言。
看那舞剑的男子,时年三十八岁,身长八尺有余,姿颜雄伟。远远望去,飘飘然似有几分神仙之姿,倒是让人不胜叹羡。
这舞剑之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半月前才刚刚重获自由的龙啸天。
此时的他,刮去胡须,洗去尘埃,换上一身淡蓝色的丝绸长衫,如今这番样貌,才配得上他剑神之名。
这时刻,他已卸了身上的噬骨钉,再也没有那稍动真气,便腐骨噬心的痛苦,一时间说不出的畅快。再加上十二年来未曾动剑,今日陡然一上手,只感觉自己不自觉间已和手中长剑融为一体。
心无旁骛的他,全心全意的在手中的剑上,似乎连一直躲在一旁观看的沈仲元也没发现。
突然间一道剑气使出,花园内的一座石桌应声而碎,断做两半。而这剑气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又径直的向前将花园中的假山劈的粉碎。
沈仲元看到此处,心下不禁又惊又喜。
惊的是他的实力,怕他失控。
喜的也是他的实力,雍凉之行马到功成。
“看了这么久了,还不肯现身吗?”只见他不知何时收起了剑,余光瞥向沈仲元这边说道。
“好剑法。”沈仲元平常虽然说话七虚三实,但这三个字确实是肺腑之言。
“剑神元气还未恢复,尚有如此实力,单单刚才这一手剑气,当世估计除了剑皇裴珉,只怕无人可挡。”沈仲元话语间的惊叹,溢于言表。
方才龙啸天这一剑,唤作“震惊百里”,是龙啸天当年自创的八式剑诀之一。当年单凭这一剑,龙啸天败尽辽东高手。只是十二年来龙啸天再未动剑,今日陡然使出威力早已是大不如从前。
“你这么早来,在一旁看了这么半天就为了和我说这些?”龙啸天挽了个剑花,将剑倒提在背后。
“当然不是,只是想来看看这几日,你住的是否舒心。今日你的眼睛终于除下黑布得以重见光明,真是可喜可贺。”沈仲元一边说着,一边踱步向前,不知不觉间就挡在了龙渊剑的剑鞘前面。
陡然之间,他只觉得一阵凉风吹过,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那原本平平的放在石桌上的剑鞘,竟是多了一柄剑插在其中。
原来,就在刚刚,龙啸天在电光火石之间,将剑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插回了剑鞘之中。
仲元看着桌上龙渊,不禁惕然心惊。他和那剑鞘紧紧的挨着,刚刚那一剑,若是偏的半寸他此刻估计性命难保。
“我不需要奉承?”龙啸天也没给他什么好的语气。“告诉我,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沈仲元定了定神,满脸堆笑的说道:“剑神不必心急,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一时能说的清楚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去,想将龙渊拿在手中。
可他这手还没碰到龙渊,只见桌上的剑不住抖动,下一秒之间飞到的龙啸天的手中。
“龙渊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龙啸天没好气的说道,说着反轻轻一掌,竟是直接将剑拍入了地下半寸有余,稳稳的立在地上。
这一手,让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沈府这地面的石板可不是一般的材质。乃是取自云南石英石,此石坚比金石,寻常刀剑不能伤及分毫,便是上古十二神剑,想要伤它也要费番气力。
而此时龙啸天的轻轻一掌,便将那平平若尺的剑鞘拍入地中半尺有余,这份功力简直是可怕。
“启程去雍凉我并不着急,因为那是你的故乡,最想找到真相的人是你不是我。”沈仲元知道,他这一手无非是展示功力,怕众人加害于他。
可这毕竟是沈府,他也不能失了身份威望。
不过他这一番话倒是说的龙啸天哑口无言,确实最想回雍凉的是他而不是沈仲元。
龙啸天出生于雍凉的武术世家龙家,也是江湖三大剑术世家之一。在江湖中享有“天下剑宗”的美誉。
龙家也和裴家南北并立,成为了江湖人士口中有望彻悟剑道的不二家族。
而龙啸天又为家族中百年来的天赋最高者,十六岁初悟剑道,便已经战胜家族中除叔父龙益之外所有长辈。十八岁得到家族族长老太爷的准许,入剑域悟剑道四年。二十二岁出域之时剑气直冲云霄,家族至宝上古名剑龙渊,感其剑意召唤自生光华。
那一日龙家众人的佩剑尽皆失色,只为龙渊剑得此剑主而欢呼雀跃。
而后几年龙啸天携龙渊游历江湖,打算磨砺剑意,彻悟剑道。
在这期间龙啸天特意南下扬州,拜访了江南裴家,与裴家少主裴珉相识,两个剑道的天才就这样相遇了。
但天才都是傲物的,除了自己谁也不放在眼里。
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为了证明自己的剑道为正道,最终决定兵戎相见,用手中的剑证明谁才是剑道正宗。
两人相约在武林门以剑论道,在整个江南武林的关注下,两个剑道天才的惊世一战,让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动容。更让在场观战的江湖人士,明白了什么叫做后生可畏。
二人交手先,先比剑招,再拼剑意,三斗剑礼,四论剑心,五谈剑道。相斗了三天三夜,最终龙啸天略胜一筹,在剑道之中赢了裴珉一招半式。
这下涉世未深的龙啸天,算是彻底得罪了江南武林第一大势力。裴家在江南一手遮天,俨然已是武林至尊的派头,龙啸天当着江南武林众人的面赢了他们的少主,等于是让裴家在江南颜面扫地。
越是名门越是注重声望,裴家这等身份,岂能受此“屈辱”。
那裴灏明面上夸龙家剑术确实更胜一筹,但心里早就憋着要怎么弄死龙啸天了。
也正是由此开始,龙啸天的剑道之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变化不仅是他自己,就连整个龙家都遭受了灭顶之灾。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再说北齐这边,沈仲元看龙啸天恢复速度惊人,剑法虽然丢了十二年,但一经出手仍是威力不凡。雍凉除了龙家,本就没有什么高手,以龙啸天现在的状态踏足雍凉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不多时几个下人端着酒壶、烧鸡、烤鹌鹑和几碟小菜来到后园,一见后院石桌断成了两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反应也是极快的,立马搬来一张方桌和两张圆凳,将酒菜放在桌子上。
“早知剑神一身滴酒不沾,特备了杨枝甘露,这可是十分难的滋补妙品,助你恢复元气,早日再临剑道。”沈仲元一边说着,一边右手手掌一摊说道:“请。”
龙啸天也不客气,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那龙渊就兀自的插在远处,没有一丝担心。
“你说我早日再临剑道,我且来问你,你说剑道为何?”龙啸天端着杨枝甘露一饮而尽,对沈仲元问道。
这一问着实让沈仲元措手不及,剑道两个字说说容易,但是每个人的理解又不尽相同。千百年来追求剑道之人数不胜数,但是真正彻悟剑道的,也就文圣和巨子两人而已。
道祖虽已明道,但道祖认为“兵者不祥之器”不肯用剑,所以后世也有人感慨,道祖悟道不出剑,剑道万古如长夜。
“所谓剑道,就是用剑的方法而已。夫剑者,百兵之君子也,君子不重伤。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此为剑道之不外传也。”沈仲元虽未学过剑术但毕竟学富五车,引庄子名篇《说剑》与龙啸天坐而论道。
沈仲元原以为龙啸天一介江湖剑客,不识四书五经六艺。但接下来龙啸天的一番话却让沈仲元惊掉了下巴。
龙啸天听沈仲元如此一说,放下酒杯缓缓说道:“庄子《说剑》将剑分三为等,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虽明理,却不通情。天子也好,诸侯也罢,均只是以剑求利而已。只有庶人,才会以剑求义,以剑换情。古时专诸,豫让,荆轲,聂政皆是以剑求义的先例。”自古以来敢说庄子不通情的,龙啸天怕是第一人了。
“学剑者,是当诚与剑,还是当诚于人。文圣认为剑道当诚于人,以人的仁爱之心驱动剑,方为仁者之剑。巨子则认为剑道当诚于剑,手中之剑轻易不出,出则正人间正气,兼爱平生。当年儒墨之辩,不仅是思想碰撞,也是剑道的讨论。只可惜这两大显学,谁也没能说服谁,致使剑道至今不明,教后世学剑者难窥其妙。”龙啸天一番话,将剑道两大派说的清楚,江湖剑道不古,必会万古长青。
沈仲元万没想到,看起来一介江湖草莽,学识竟也如此渊博。一番说词,将剑道两个字诠释的鞭辟入里。
“剑神所言,令我获益匪浅。没想到江湖之中,武学之道,竟也如此深邃。”沈仲元此话到是由心而发,确实佩服之至。
“圣人之道,允文允武,从不孤立,剑道亦是如此。”龙啸天将那杨枝甘露猛饮一口,抓起一只烤鹌鹑大快朵颐起来。
“江湖儿女就是豪爽”沈仲元看着龙啸天这番吃相,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一刻,这两人像是多年老友小酌,若不知道内情,谁又能想到这两人十日前还在勾心斗角,想着相互利用。
“剑神打算何时启程前往雍凉?”沈仲元这话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即是你的安排,又何必问我?”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沈仲元一边说一边拍拍手。
随着沈仲元的掌声,从门外走进一位女子。那女子,长发飘飘,曲线婀娜,肤若凝脂,唇红瓷白,偏偏然绝色美女之姿。饶是龙啸天心如止水,也不免微微心动,心中暗自说道:“好漂亮”。
沈仲元眼看女子已经走了进来,满脸堆笑的对龙啸天说道:“此去雍凉千里迢迢,山高路远,我怕剑神一路寂寞,派这位婢女一路伺候。”
龙啸天看了那女子一眼,转眼就望向沈仲元,眼神丝毫不敢在女子身上多停留。他心里知道,什么一路伺候,就是派个人在身边监视他。但是龙啸天也不能拒绝,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拒绝,按照沈仲元的性格,只怕这女子会性命不保。
“小女子名叫水寒烟,将军一路将由小女子服侍”水寒烟略施一礼,对龙啸天说道。
“将军?哪来的将军?”龙啸天一脸疑惑的看着沈仲元。
“十日前我已上表朝廷,表你为左豹韬卫中郎将,正四品官秩,不算委屈你。”沈仲元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一脸得意的说道。
“江湖从不与官场打交道,若是如此,还不如让我重回地牢。”
龙啸天的这句话沈仲元一点也不奇怪,他早就知道这些江湖世家看重名分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故意做个人情,这左豹韬卫中郎将的官是“要来”了,至于这官印会在谁手上还是未定之数。
“也罢,江湖中人不愿在朝为官,我也不能勉强,明日我就上表,请求朝廷撤销诰命。”这事要在别人眼中难于登天,在沈仲元这不过举手而已。
“三日后,你就出发吧,到了雍凉我会安排人和你联络,只要不耽误我的事,你在雍凉做什么我都不管。至于这个女子,一切便都交由你了。”沈仲元对龙啸天说道。
作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