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想不出别的法子,陶杨杨咬了咬牙,扶起半昏半醒的英招,警惕地跟着类进入了红红火火的亶爰(dǎnyuán)客栈。
踏入店门的一瞬间,眼前场景骤然变换,偌大的楼阁只余一个嵌着金丝的柜台,类轻巧一跃,稳稳坐在边沿,两腿随意地交叠摆动起来。
瞥了一眼伤重的英招和他身上破烂的衣裳,类轻笑出声,低下身子凑近陶杨杨,妩媚地吐出几句话:“客官初来乍到,想必不清楚这里的规矩。”
“死人呐,都是有怨的,”类微微一顿,抬眸瞧了英招一眼,“这怨呐,积年累月就聚成了鬼魅,不死不灭,一到夜晚就出来寻仇。至于这仇家寻没寻对,那可就说不准了。”
说罢,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这笑声婉转动听,简直有勾魂夺魄的本事。
陶杨杨却一心想着为英招疗伤,丝毫不为所动:“鬼魅造成的伤可有办法医治?”
类的脸上闪过惊异,凑得更近,几乎要与陶杨杨的脸贴上。
猫脸软毛蹭得陶杨杨痒痒的,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类脖子突然伸长,在她耳边拖长声调说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这法子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是极难的。”。
“是什么!”陶杨杨别开了脸,强忍不适。
“这把人和妖困得死死的地方,还有什么比玉牌更好用的东西呢?”敏锐察觉到陶杨杨语气中的不满,类灵巧地后翻进了柜台内侧。
“需要玉牌的数量多少嘛,那就取决于接触面积的大小了。”类弯下身子,两只胳膊捧着脸撑起上半身,笑吟吟补充道,“那么——既然我已告知客官诸多事宜,客官是不是也应当……”
“你想要什么?”陶杨杨对于眼前这个诡异的妖兽颇多戒备。
“自然也是玉牌咯。”
“多少?”
“客官误会了呢,我只是想让客官照顾一下我这亶爰客栈的小小生意。”
类忽又换回了娇翠欲滴的人面,脸上的笑意更甚,却让人看了遍体生寒,“玉牌的一日时限即可抵一日的住房花销。价格嘛,客官放心,在这地域交界处也绝对算得上是公道。”
狌狌头子那得了两枚无暇的玉牌,擂台那意外收获了两枚,再加上自身携带的两枚,陶杨杨和英招共有五枚完好无损的玉牌,和一枚辨不清时限的破碎玉牌。
玉牌拿来住店也算充裕。
爽快地递给了客栈老板破碎的那枚玉牌,得到了“三天”的答复,陶杨杨继续问道:“此地可还有其他注意事项?”
拿到玉牌的类态度更为和缓,微微颔首:“这地方规矩可多得是,一时半会说不完。不过——看二位客官的样子……咯咯,是遇上了鬼魅罢。总的来说,越是靠近地域交界处的地方,白昼就越是短促,黑夜也就越是漫长。亶爰客栈可就只有一个时辰白昼哦。”
陶杨杨呼吸一窒,“那地域……”
“地域只有无穷无尽的黑夜。”
在与类的交谈中,陶杨杨得知了更多关于玄域的情报。
比如,结界中的黑夜并不只是黑夜。
冤魂凝成的怨气与死气会在夜晚降临之时倾巢而出,因而,在黑夜中行走的人或妖,往往会被这冲天的怨念唤起内心深处最恐惧的记忆。
地域交界处也不止亶爰(dǎnyuán)客栈这一家客栈,陶杨杨先前观察到的其他光点,也是一家家或人或妖经营的客栈,庇护着夜晚中无处可去的人类与妖兽。
人与妖在白天的擂台处永不停歇的厮杀,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挣取住在客栈里的时限。
毕竟,在黑夜中也是难逃一死,不如在擂台上轰轰烈烈地战个痛快。
虽然只是暂时延缓了死亡的到来,但没有人和妖愿意承认。
至于这些客栈是怎么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出现的,类笑而不语。
下一刻,场景再度变换,陶杨杨和英招出现在一个小而精致的客房里。
空气中飘着令人昏昏沉沉的香气。
举目四望,类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努力按下心头的不安,陶杨杨只得暂时接受现状,把英招小心地侧放在床铺内侧,避免压到他的伤口。
随后,按照类所说,将五枚完好的玉牌全部敷在了深黑色的狰狞掌印之上。登时,玉牌仿佛与黑印展开了激烈的角斗,白与黑相交混成一片灰雾。
剧烈的挣扎。
陶杨杨别无他法,只能狠心地死死按住英招。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的胳膊都已感到酸楚,那灰雾才渐渐消退,隐于莹白的玉牌之中。
英招眼眸紧闭,眉毛拧在了一起,薄唇因方才的狠咬显出鲜血的红,苍白昳丽的面庞湿漉不已,混着汗水与泪水,在疼痛与疲累的无情侵袭下陷入昏睡。
奇怪……是太累了吗……
或是因为身心的疲倦,在馥郁的花香中,陶杨杨直直地倒在了床铺之上,同样不可抑制地沉入了深层的梦境。
屋中温馨无比的暖光骤然消逝,无声的黑暗再度笼罩了昏睡的二人。
猫脸人身的妖兽穿过漆黑的走廊,在一间客房前驻足。
不需要任何开门的动作,它的小巧身躯透过房门,直接进入了那间客房。
琥珀色的妖瞳发出莹莹光亮,因兴奋睁得极大,好似两盏小夜灯。
睃巡了一下,妖兽极快锁定了床上的两道身影,分外谨慎地靠近。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之中,一双眼睛猛然睁开,显出几不可察的黯淡金光。
咯咯。
银铃般的笑声突兀响起。
笑声止歇后,甜丝丝的声音被刻意拖得又长又慢:“英招大人——要跟我做笔生意吗?”
……
黯淡的眼眸此刻恍若两轮烈阳,金光璀璨,迸出凌厉而浓烈到如有实质的无边杀意。
血腥之气甚至蛮横地冲散了挥之不去的奇异香味。
猫脸妖兽邀功似的上前一步,通透的琥珀瞳中映出一张美丽不可方物的面容:“大人,这可是我好不容易……”
金瞳男子蹙起眉头,抬手止住了妖兽动作和言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那妖兽极善察言观色,当即收声,转身消散于黑暗中。
客房恢复了寂静。
男子静静望着黑暗中的另一道人影,手不觉挑起一缕细软白发,在指间细细摩挲,金瞳散出的光亮驱逐了试图沾染她的黑。
忽然,颈间银圈金光四射,咒文缓慢流动。金瞳男子眼眸紧闭。
下一瞬再次睁开,他的眸中只余寒潭一般不可见底的深邃静寂,与黑暗融为一色。
随后,缓缓合上。
黑夜重临。
刺目的光亮透窗而入,好似要在短促的时间内尽情宣泄。
陶杨杨在这亮眼的阳光中醒来,猛地坐起。
饕餮无须睡眠,况且,她怎会毫无戒心地在诡异之地沉沉入睡。
飞快回头看去,好在英招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内侧,只是像被噩梦纠缠,精致的眉毛一直拧着。
心中的不安感愈演愈烈,可思维却好似被一层浆糊糊住,反应变得迟钝,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
强撑着从床上起身,陶杨杨一边按揉太阳穴,一边向屋外走去。
二人的房间位于边角,离厅堂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奇怪的是,整个走廊静寂无声,仿佛亶爰客栈中只有她和英招两个客人。
忽然,一声狂笑彻底打破了客栈的死寂,先前告知陶杨杨亶爰客栈的牛角妖修“嘭”的一声猛推开房门,不管不顾地冲撞,口中不住喃喃着“擂台、擂台”。
一头红发掺着几根白毛,分外张扬。
只是,它的出现却并没有缓解这里奇怪的气氛,那歇斯底里的笑容为重归平静的走廊平添了一丝惊悚。
陶杨杨头脑酸胀,顾不上探究,加快步伐来到了厅堂。
打眼望去,发现类正坐在厅堂中央,身边环绕着五颜六色的丝缕。
它正在制衣。
是呀,那个牛角妖修说过亶爰客栈的老板极善制衣。
陶杨杨的脑中瞬间被要买一身衣服的想法占据。
不等她走到类的面前,类像有所察觉一般,从纷繁的丝线中抬起了一张妩媚的人面。
“客官,可是要来买件衣服?”甜丝丝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厅堂。
昨日明明对类万分警惕,陶杨杨此刻却被它的声音勾得神志不清,只觉得它亲近又可人,好似春风拂面,连头也不那么酸胀了。
“嗯。要素净一些的。”她的声音也变得和缓无比。
“客官稍后。”
说罢,类灵巧地跃出成堆的丝线,走到了厅堂的阴暗处取衣。
陶杨杨的视线下意识跟随着类活动,半路上被一件纯黑的半成品吸引住。
纯黑半成品在若有若无的光线下,神奇地呈现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类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的面前,将一件绣着暗纹的素衣递到了她的手里。
“一个玉牌哦。”类注意到了陶杨杨呆愣的眼神,同样转身看向那件半成品,“那件衣裳可是浸透了我的全部心血,我一定要将它打造成这世间最完美的衣裳。”
“不惜任何代价。”
人脸骤然转化为猫脸,只是却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可怖。
陶杨杨却对这诡异的画面没有丝毫觉察,凶煞的面庞浮现了无比和善的笑容,反倒显出了她本身的美丽:“老板如此精湛的手艺,定能做出完美的衣裳。”
说完,摸了摸腰间,半天才想起玉牌都放在了屋内,连声道歉,飞快跑回屋拿来了所有玉牌。
只是将玉牌从英招身上拿下的过程中,陶杨杨看都没看他一眼。
仿佛重伤后虚弱不堪的英招不存在一般。
一枚玉牌一身衣服已是天价,陶杨杨却还嫌不够似的,拿出三枚使用后布有细纹的玉牌,殷切地递给了类。
类只是笑着,一句表示也没有,心安理得地接过,随后低下头去,继续起它的制衣。
见着陶杨杨站在大厅不知所措,类还分外贴心地提醒她,客栈里的人和妖全都趁着短暂的白昼去擂台处了。
“客官不妨去瞧瞧,衣物我会送到房内的。”类笑得灿烂,慢条斯理地说道。
陶杨杨顿时感动非常,连连道谢,一脸不舍地离开了亶爰客栈。
昨夜凶险异常,一路上只顾狂奔,根本没有记住路。
亶爰客栈就像凭空出现一般。
可现在她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擂台处,步伐坚定。
看着眼前残酷的厮杀和声势浩大的观众,陶杨杨突然没有了初见时的抵触厌恶之心,只觉得欢快又尽兴,恨不得自己也能上去厮杀一番。
陆续有昨日在场的观众认出了她。
然而,他们像是彻底忘却了昨日的阴霾与恐惧,齐声高呼着“白阎王、白阎王”,纷纷上前簇拥。
陶杨杨也在这毫无理智的狂欢中沸腾,一步一步踏上了糊满血肉的擂台,观众看到这一幕更是发疯般的喝彩、尖叫。
整个擂台的气氛彻底被推上了最高峰。
台下的观众烦躁地挤来挤去,时不时爆发一场小型厮杀。
血腥味愈发浓重,几乎无法呼吸。
一些人类修士和妖兽止不住咳嗽起来,剧烈到好似要把内脏咳出。
混乱、疯狂、惊悚。
陶杨杨兴奋到颤抖,手死死攥住了腰间的两枚玉牌,凸起的纹样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那股猛烈传来的刺痛加剧了她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