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他人即地狱（79）
周介虽头脑聪明，武艺却不及舟卓。但舟卓此时已经身中数刀、且也已身受重伤，所以几招下来，二人打了个平手。
舟卓一边跟众人厮打，一边凭本能地往峡谷外的方向后撤着。自从看到了天上的信号弹，他便恢复了一丝理智。心下一念，就起了抢马的心思。
他一边打，一边往早已经盯上的马儿身边后撤着——
当周介意识到他的目的时，他已经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翻身上马，一扯缰绳，撤退了——
原本，沧国的士兵是打算追上去的，但是被周介叫住了。因为周介方才也看见了外面发出的信号弹，那个信号弹不是他们的，恐怕是来驰援舟卓的援军。
于是周介一行人往澄山峡谷深处走去。
其实他能发现舟卓过来探路，是因为他本来就在这个峡谷布置陷阱和挖通隧道。隧道是早就已经挖通的了，只是在布置陷阱的时候，竟然遇到了带着一小队人马来峡谷探路的舟卓。
所谓冤家路窄，当两个打了一年仗的死对头在峡谷里狭路相逢的时候，当然是……继续打下去了。但是周介有大队人马，而舟卓只有一小队人马，所以他们之间的胜负很快就分出来了。
舟卓跟他麾下的所有士兵都躲进了峡谷里。
原本周介是不想耗费一兵一卒就耗死那群广国人的，所以他们在外面吃好喝好，围守了两天两夜才缓缓进入峡谷来，打算给舟卓等人收尸，同时他还让信号兵去给另外一个将军传递信号，去突袭广国大营。
令周介没想到的是，舟卓的这一队人马，都是不惧死的硬骨头。他们这种团结的模样是周介从未见过的，所以看见最后舟卓那副寡不敌众的困兽模样。周介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心里还是震撼非常。
舟卓策马逃脱的时候，他放了舟卓一条生路。
周介动了他不该动的恻隐之心。错落一子，之后便满盘皆输。
撤退时，他们往早早挖好的隧道方向走去。然而，令周介没想到的是，原本早就挖通的隧道，不知道被谁给堵上了。堵住隧道的是一整块巨石，恐怕是炸了高处的山石所造成的情况。周介被自己人背叛了。
彼时，已经逃出澄山峡谷的舟卓，与赶来的援军相汇合。众人都惊讶于他浑身是伤，然而他却毫不在意，那双杀红了的双眼此刻使他看起来像是从地狱边缘爬上来的恶魔。舟卓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渐流失，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无法再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但是他内心的声音并没有消失。
“杀了周介！杀了周介！！杀了周介！！！”
这个声音是在极度饥饿、与精神恍惚的这种极端状态下，让他维持清醒的唯一理由！
于是并不知道澄山峡谷里有隧道的舟卓，再一次带着大队人马杀了进去，他手持斩马刀，冲在最前面，不断的催促使得他身下的马儿跑得飞快。舟卓明显感觉到自己快要不行了，所以他要用最快的速度，速战速决，杀了周介！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周介亡！
而原本可以安全撤离的周介，因为挖通的隧道被堵住了，所以他被困在了澄山峡谷里。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人的境况一下就颠倒了过来。原本被困的舟卓如今变成了狩猎方，而原本狩猎的周介，如今被困在了澄山峡谷。
但是舟卓可没有周介那么好的耐心，他现在感觉自己即将死去，他拼了命地想要拉着周介给他垫背。
双方激斗了一番之后——
一把斩马刀，让周介身首异处。
而与此同时，了却心事的舟卓也从马上重重地摔落在地——
战争结束了。
广国被偷袭的大营里伤亡惨重。舟卓虽胜，但他的胜利却并不光荣。惨胜对舟卓而言，是一场血与泪的教训，更是一个将会伴随他一生的耻辱。
舟卓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
眼泪忽然就绷不住了。
他被绷带裹得像一个饺子。那个眼睁睁看着弟兄们一个个的离去，在敌人面前做困兽斗的硬汉，顶着满身的伤痛，却一滴泪都不曾落下过。但最后发现他还活着的时候，舟卓却哭成了一个泪人。
“将军，别再哭了，你脑后的伤口不能沾水。”袁若本来发现将军醒了正高兴呢。但是眼看着绑着头的绷带全都湿了，他不禁也红了眼眶。
“为什么……我还活着……”舟卓张着唇，他只能弱弱的吐着气，却一声都发不出来。可是他却反复的张着唇，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
在嘴唇一张一合间，舟卓满脑子都是那四个字——
将军珍重。
泪水不断地打湿着绷带，沧国一战中，广国赢了。主将副将以及大部分士兵都受到了重创，除了金城的医官们，广国四面八方都来了驰援的大夫给前线义诊。
舟卓是个活泼的，伤还没好他就精神的四处走。在广国大营里，他像个行走的饺子一样，安抚完伤员之后，还参与了英雄冢的建立，他跟其他工匠一起，将烈士们的名字一刀一刀的刻在石碑上，哪怕伤口裂开了无数次，他也依旧坚持要帮忙。
大夫们都叫奇风营的人多劝劝将军，这样下去他的伤不仅不会好，手可能都要废了。但是奇风营的人看了看打入工匠内部的那个饺子，只说：“就让他去做吧，将军一定会说，废个手算什么，他一刀一刀刻下名字的那些人，可是丢了命。”
大夫听了也只是沉默叹息，后来便不再有人制止舟卓整天不顾伤口还四处帮忙了。只是他时常是精神满满的去帮忙，最后浑身伤口裂开被抬回床上去的。
对此，众人的立场是：就让他帮吧，不然你听听他晚上哭得多难受。
澄山一战定了这一年多来的胜负。可它永远都是舟卓的耻辱，因为他从没有在一天之内听过那么多次：将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