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他人即地狱（76）
袁若在餐桌上时，宛如一条鲜活的八爪鱼——
他的手速飞快，快到即便专门停下来细细观察他，也很难捕捉到袁若的全部动作。
袁若最擅长使用的武器是峨眉刺和双刀，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是名身材瘦弱、貌不惊人，却总能出奇制胜的凶悍猛将。让对手感到意外，是他的特长之一。他不似那些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力拔山兮气盖世，不仅能倒拔垂杨柳，还可以一抡拳打五个，仿佛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袁若身形小，行动敏捷，目光锐利。
一丝不苟的性格，让他能很快便分析出敌方的弱点，而专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用最精巧的力气，打对方最脆弱的地方，以达到攻破敌人的目的。
这天资聪颖的聪明劲儿，是任何人都不敢小觑袁若的原因之一。
至于袁若这吃相嘛……
舟卓早就已经见惯不怪了。
他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单手支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飞鸟与碧色的湖泊。天空比湖泊更蓝，望着远处的天际，舟卓的思绪也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良辰吉时楼很安静，也很安逸。
舟卓是个练家子，耳力极好，所以他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百姓们在集市上七嘴八舌的嘈杂声。可能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这声音吵闹，但是这种声音对刚从战场上归来的人来说，却透着一种安心感。这是和平时期的声音。
安居乐业、国泰民安，这样的画面是舟卓所喜欢的。
他回想起不久前还在打仗的日子。
如今的他，和袁若一起坐在这良辰吉时楼里吃饭，竟恍如隔世。
那种需要时时警戒，一刻都不敢松懈，并始终紧绷着的每一根神经的感觉……很疲劳。而那种一直绷紧神经、并无法休息好的疲劳感，舟卓持续了整整一年有余。
说实话，直到现在舟卓也很难调整回来。他经常会在半夜被路过屋顶的猫给惊醒。
之前剿匪时，他们一小队人住的都是帐篷。
夜深时分，有次舟卓的帐篷里飞进来了一只大扑棱蛾子。他惊醒后，第一时间猛地翻身而起！舟卓静静地在黑暗里侦查片刻，通过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拍死了一只大蛾子。之后，帐篷里再没有其他声音了，有的只是外面呼呼的风声，舟卓发现四周真的没有危险，才又继续躺下身去，却是困意全无，再也难以安睡。
周介确实是个实力强劲的对手，与沧国打仗的那一年多。他好几次都在被周介弄疯的边缘徘徊！
因为周介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偷袭和突击，那家伙就像个神算子一样，不仅能算准风向会忽然改变，于是开始放火，还能算准天气有异，于是带最少的人伏击他最精锐的骑兵……
每次与周介交手，他很少占上风，而伤亡惨重是最基本的常态。看着平时一起交杯换盏的兄弟们一个又一个的英勇就义、为国捐躯，后方的粮仓一次次的被放火、投毒，内部重要人员被策反，半夜搞7次偷袭，有6次是假的，只有1次是真的……
周介给人的压迫感是直逼内心的。
可舟卓不能退，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退，他若是退了，身后边境城市的百姓们将会流离失所，而在他身前牺牲的兄弟们也就都白白牺牲了！这一战是沧国挑起的，他作为皇帝和太后都信任的守将，必须坚守到最后一刻！
可是周介给人的压迫感是真恐怖啊……
舟卓在战争期间，有好几个瞬间都受不了那种压迫感了，想放弃。若不是站在他身边的将士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他早就是一堆枯骨了。是大家的信念点亮了他，才支撑着他活到今天的。
舟卓在战场上的时候经常做噩梦，他梦里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周介。
遇到周介之后，舟卓才明白，打仗这件事，也是很吃天赋的。
有人天生就是实战博弈的好材料，比如周介。而他舟卓，不过是个人缘不错，后天也挺努力的普通人罢了。他那些本事，都只是久战之后积累出来的经验。
可周介不一样，周介是天赋，老天爷赏他饭吃。
他的思维速度极快，两军交战之中，他如神兵莅临人世，指点江山。打得舟卓节节败退，若不是广国国力充足，有爱国情怀的壮士不断加入抗敌队伍，外加铠甲武器等军事设备十分先进……若不是沧国真的穷，小国格局不大，吃饱了没事做竟胆敢挑衅大国……
说实话，在其他的情况下遇到周介，舟卓没自信说自己能赢。
他该怎样打一个老天爷赏饭吃的将帅之才？都知道绕后偷袭、点火烧粮仓、攻其不备，但周介知道风在什么时候往哪里吹。都知道往对方营地里安排细作、策反贪财之人，但周介知道什么时候光打雷不下雨，他的细作把大旗全部折断，插在地上，旗尖如针，引得舟卓大营里四处电闪雷鸣、火花四溅。兵戎相向间，帐篷起火，营内产生内战。
……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周介是一个生来就适合当将帅之才的人，他随机应变以及随时都能制定新战略的决断力，快到令人崩溃。即便如舟卓这般严以律己的人，赌上自己十几年的从军经验，还拼了命的跟周介明争暗斗、见招拆招，也仍旧在内心深处对周介这个人充满恐惧。
男儿顶天立地，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好怕的。如今的舟卓已经是将军了，他不能害怕，如果他害怕了，那些跟随他的人就会迷茫，进而出现破绽。
所以，除了袁若之外，没人知道他在沧国那一战的时候，几乎夜夜都被梦魇惊醒。
沧国作为战败国，是没有资格书写历史的，所以周介理所当然的被书写成了无足轻重的怂包小角色，除了真正见识过他的人，没有谁知道、并承认周介是一位天生的将帅之才。
而舟卓……虽然他很不服气，但舟卓的心里是承认他的。
从他内心深处迸发出的那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感，某种意义上就是对周介最真实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