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他人即地狱（41）
黑龙冲入镜中的同时——
那面等人高的镜子“啪”的一声，便碎了。而后再次化作一坨橙色的浊气，消散在半空中。
千兆等人来到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附近。
整个世界地动山摇！
“这是哪？”千兆疑惑道：“这里已经不是红思姑娘的梦境了吧？！”
“我不知道。”益灵迷茫地望向周围，它的眼睛像两颗西瓜籽大小的圆豆，一眨一眨地很是迷茫“我刚才只是想着，离开那里，还有甩掉那条该死的黑龙！然后就放了一个屁……之后我们就到这里了。”
一时间，地动山摇——
火山口不断有灰尘往外冒。期间，还伴随着火星喷溅。恍惚间，好似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因为连飞在空中的千兆和赵乐伊都已经无法平稳的飞行了。所以说，这个梦境中所发生的摇晃，已经不是简单的地震了！而是空间震！！
逐渐变得强烈的空间震，以及火山喷发，让整个世界都处在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之中。火山灰四处飘散，火山灰浓度极高的空气，引得黑龙不断打喷嚏，而千兆和益灵也不断咳嗽。
“快！咳咳咳……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千兆已经被火山灰迷得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了。然而在这么痛苦的情境下，他还要时不时躲避黑龙锲而不舍的龙爪攻击……
另一方面，黑龙最后一下攻击完千兆之后，似乎力量耗尽，她开始下坠，下坠的同时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尘埃，在尘埃中赵乐伊正逐渐恢复人形。
虽然是梦境，可她在昏迷的状态里……不断！下坠——
千兆预估了一下时间，赵乐伊化作黑龙的形态约莫持续了两刻钟。
与此同时，益灵憋出了一坨蓝色的屁，雾气在梦境里化成一道蓝色的门。
“小千！快跟上！”益灵拉开门后，便逃跑似的钻进门内。
千兆化作大鸟接住昏迷下坠的赵乐伊后，随益灵一起进入到那扇门里。
接着，蓝色大门关闭。门消失在半空中。
火山喷发，灰尘肆意，这个梦境世界陷入了完全的毁灭。
进入空中那扇蓝色的门后，千兆前脚刚跨过门槛便踩到了地面。他们来到了一户寻常人家的小院里，此处闲适静逸，与世无争，与第一次进入的梦境大不相同，这里显然已经不是红思的梦了，不知他们这回又误入到了谁的梦里。太阳正缓缓西沉，黄昏的光芒洒在千兆身上，好似镀了一层金光。他静静地看着被他放置在躺椅上的赵乐伊，觉得她此刻睡着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有安全感！！！
千兆喘着粗气，他刚刚在短短两刻钟的时间内，消耗了巨大的体力。千兆今天算是受教了，黑龙果然是个不可小觑的物种，不仅飞行速度快得惊人，就连随机应变的反应能力也是十分出色，凶猛的尖牙和利爪更是生来就有的，一身龙鳞蹭哪毁哪一看就坚硬得刀枪不入……黑龙真是恐怖如斯，难怪它们是超脱于神人魔之外的既强大又神秘的种族！
“娘！娘！今天街上可热闹了，听说是萧郡主出嫁！喜庆得很！迎亲的队伍绕城十几圈，走到哪喜钱红包就撒到哪！”这时，院门外有个头戴花环、打扮精致的小女孩跑了进来，她约莫四五岁的模样，粉嫩的小脸好看极了。她的眼睛不大，但是里面闪烁着光芒，她手里抱着个重重的小布包，满脸的笑意透露出她现在心情极好。
益灵吓得赶紧隐身了起来，小女孩一踏进门槛，在看见坐在井边的千兆，和沉睡在躺椅上的赵乐伊时，愣了一下，小小的眼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她问道：“你们……是谁？”
千兆看着小女孩的模样，凭直觉猜测她应该不是红思。虽然不知道益灵那家伙又带着他们误入了谁的梦境，但目前最要紧的，还是不要让梦境主产生误会为妙，毕竟这里是她的梦境，她的想法占据着很大的掌控整个世界的主导权。
“我们……我们是对面新搬来的，初到此地，连家具都尚未购置齐全，我妹妹今日有些中暑，见姑娘家院门敞开，内设躺椅，便想着暂时让妹妹在此休息一下。”千兆起身作揖道：“打扰了，若有不方便之处，我们即刻就走。”
“中暑？”小女孩疑惑地望着躺在躺椅上的赵乐伊。
如今的天气正是凉爽的深秋，傍晚的火烧云零零散散的铺满了整片天空，四周的大树正不断掉落着银杏叶，铺在地上一地金黄，很是好看。千兆的额角不禁流下一滴冷汗。糟糕，一时嘴快就随便编了个理由，不会……被她识破了吧？
然而——
下一个瞬间——
黄昏变成了正午，四周深秋的景象变成了盛夏。一地金黄的银杏叶消失了，四周的银杏树也都变成了深绿色。
注意到四周的变化，千兆的额边不禁留下几丝细汗。他猜对了，面前这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是梦境主。她的感觉和想法可以直接影响到整个梦境世界。
“啊，今天的天气确实挺热的。”小女孩仰起头，望着此刻正当午的艳阳，她顺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又甩了甩手上那个绣着月季的小布包道：“你们在此休息吧，我要去跟娘炫耀炫耀我今天在街上捡了满满一袋的喜钱！”
彼时，厨房传来碗碟破碎一地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心碎了一样。
赵乐伊被这声音惊醒！
她睁开眼，望着四周陌生又熟悉的环境。半晌，她愣住了。她认出了这方小院。她既惊异于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居住着周蓉蓉和戚夫人的小院子，也惊异于自己方才好像听见谁的心……碎了。
“娘！娘你怎么了？”周蓉蓉焦急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赵乐伊赶紧起身去看——
千兆和益灵虽然也好奇厨房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看到赵乐伊醒来时！都心有余悸地愣了一下。毕竟她化作黑龙形态的时候，实在是太生猛太可怕了，无差别攻击到根本没朋友，稍不留神就能被她给瞬间撕成碎片。
益灵个子不高，它拍拍千兆的屁股，千兆便跟它一样隐形了。然后它又去拍拍赵乐伊的手背，赵乐伊也隐形了。
赵乐伊来到厨房门口，看见戚夫人此刻正呆愣愣地坐在地上，她心里又惊喜又惋惜，惊喜的是她又在戚从锦的家里见到了平安无虞的戚从锦，惋惜的是她知道戚从锦始终会走上那顶被送往广国的花轿。
但是如今的这个时间，正是戚从锦正在经历岁月静好、夫妇和睦、女儿可爱的时间里才对……？
只见此刻的戚从锦目光涣散，神情失落，就连手臂被划破了都毫无反应，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仿佛遭遇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就连平日里总是精致的发髻如今都变得松松散散，有几撮碎发甚至都挡到眼睛了。
赵乐伊眸光一转，观察到周蓉蓉此时约莫四五岁的模样，正是最天真可爱、大胆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她手里抱着一个绣着红色月季的小包，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但是周蓉蓉此时看见戚夫人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显然是被吓到了。
“娘……你怎么了？”周蓉蓉小心翼翼地问道。
厨房里到处都散落着瓷器碎片，锅碗瓢盆摔了一地，戚夫人坐在地上，宛如一具失去魂魄的躯壳，目光涣散地睁着眼睛……连眨也不眨，就这样坐了好半天，也不曾说一句话。
“娘……”周蓉蓉自出生开始就不曾见过戚从锦这副模样，心里是又担心又不敢轻易靠近，生怕惊吓着她最宝贵的娘。周蓉蓉忽然觉得自己手上抱着的装满喜钱的小布袋又重又烫手，娘她……是不喜欢捡来的银钱吗？
“蓉蓉，今天……城里很热闹吗？”半晌，戚从锦平淡地问道：“有多热闹。”
她的语气平静极了，却如破碎的琉璃，字字句句都被绝望腌制入味。
“……”周蓉蓉把手背在身后，她决心不让娘看见这袋捡来的银钱了“也……也没多热闹，今天就跟平常一样，外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周蓉蓉尴尬地笑着，却笑得像哭。
就在这时，外面热热闹闹、敲锣打鼓的声音从隔壁街上传来，戚从锦住的地方又宽敞又偏僻，靠近城郊，平时少有人扰，但竟连她这里都能听见外面那热闹的敲打声……
今日，怕是全城的百姓都在庆祝这场婚事吧？
真好，那对新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成个亲昭告天下、普天同庆。真好啊……真好！
这些别人的事。一点都不令人羡慕，也一点都不让人嫉妒……
戚从锦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咬成了惨白色，咬得破了皮，她都好似全无知觉一般……
也是，向来以骁勇善战闻名天下的周介，是一位战功赫赫且受万民敬仰的大将军。这样的一位大英雄，自然要娶个能够配得上他的女人了。皇后将自己的侄女萧郡主许配给他，一直都是大家津津乐道的美事一桩。传闻那萧郡主端庄贤惠，在沧国国都槐明的贵女之中非常有名，长相貌美，为人和善，且颇有才气。多少贵族子弟都踏平了他们萧家的门槛，但是没一个被萧郡主看上的。而今，萧郡主为了某个人扮了精致的红装、身披凤冠霞帔，而那将与她携手之人则给了她一场盛大且隆重的婚礼。将军配才女，恰逢才女又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真是……一段好姻缘。那些人口中所谓的金童玉女、金玉良缘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戚从锦坐在地上，忽而就笑了，那笑容像是一片干涸枯竭的花瓣凋零在地，被灰尘一碰就散作千千万万的纤细尘埃。
“听闻，萧郡主是当今皇后的侄女，陛下跟皇后都很喜欢她……很……”说着，戚从锦那没有焦距的眼睛，忽而落下泪来“器重她……”
“想来，她嫁的夫君，以后定也会很喜欢她……很重视她吧……”说着，戚从锦从地上爬起来，但一不小心没撑稳，滑了一下！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摔倒在一地的碎瓷片里。如同她当年毫无防备的遇见了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认定了一个人，而后余生的每日每夜，都满心期待的能与他三餐四季、共度余生。
“娘！”周蓉蓉刚要跑到戚从锦身边，就被她喝住了！
“别过来！”戚从锦的声音凌厉，几乎都破音了。
“……娘。”周蓉蓉委屈极了，眼泪说掉就掉，落地无声。
“这一地的碎片娘一会自会收拾！你不许过来！”戚从锦厉声喝道。她此刻讨厌所有人，讨厌自己，讨厌喜欢的人，更讨厌跟喜欢的人所生的孩子！
“……”周蓉蓉哪里见过戚从锦发这么大的脾气，小小的眼睛里噙着泪珠儿，她紧抿着唇一声不啃，稚嫩的脸上是又骄傲又委屈又可怜。
许是被瓷片划破的手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疼痛，戚从锦忽然缓过神来，她凝视着手掌上鲜红的血迹，终是叹了一口气。
“娘想自己静静，蓉蓉……你先出去吧。让娘……自己待一会儿……”戚从锦没看周蓉蓉，她脸上的神情很疲倦，无神的双目里载满了心累与脆弱。此刻，她不是在跟周蓉蓉发脾气，而是根本不敢再看自己的亲生女儿，哪怕一眼……
戚从锦所有的勇气都消失了，她变得像这一地的碎片般，零零散散，破碎不堪。她不敢看周蓉蓉，她害怕看见她那生来便长得更像她爹的女儿，戚从锦就会无法抑制的想起周介、进而怨恨周介。今日是周介的大婚之日，新娘不是她。她知道她应该懂事，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毫无名分的她甚至没有半点怨妒的资格……但是……但是啊……
心好痛啊！心真的很痛啊！就好像有人在用小刀一刀一刀地剜她心上的肉一样。
这该让她如何懂事，又如何不难过呢？
什么是懂事？
女人为什么要懂事？
为什么成年了生了孩子她就一定要懂事呢？
难道……她就不可以……不那么的懂事吗？
“啊……”终于，戚从锦受不了的哭出声来，她从小声啜泣，一直到大声哭嚎。她向来温柔贤良、成熟懂事，身上早就没有孩子的模样了。但今日，她就这样毫无顾忌、甚至全无形象可言的一个人坐在厨房里，放着正在委屈中的女儿不理、放着散落的头发不管、放着哭花的妆容不顾、放着被划伤的伤口不处置……听着隔壁街上渐行渐远却依旧热闹的唢呐与锣鼓声，她就这样抛下一切地坐在一地破碎的瓷片之中，哭得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