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他人即地狱（12）
赵乐伊向桑隼借了身衣服。
她没办法告诉桑隼自己来阴阳巷的真实目的，只说是来寻找一个朋友。
在感谢桑隼给自己借了身低调的男装后，赵乐伊便告辞了。她卸了珠钗，竖起发冠，做了副清爽的男儿装扮。
她又重新回到跟丢小贼的那条街道，仔细寻找起蛛丝马迹来。
彼时，包小吟还窝在狭窄发臭的漆黑小巷里，手捂着心口，进气儿少、出气多地呼吸着，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两条眉毛难受得几乎快拧在一起了，哪怕是蒙着面，旁人都能感觉到她此刻半死不活、非常难受。原本离她近的几个乞丐，都下意识地往侧旁挪了挪位置。毕竟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感染了什么病的样子，还是离她远些比较好，免得靠太近被过了病气，那就得不偿失了。这日子一天天的不好过啊，每天从早蹲到晚，整日疲于奔命、全年无休的，这钱没要到几个子不说，那些个大灾小病的倒是说来就来。
包小吟所在的巷子上方，被挡雨布给遮住了，所以这个巷子既黑，还很潮，有不少无家可归的乞丐觉得在这里避雨雪很方便，所以干脆支了个布篷，平时就住在这里。蜻蜓一直在外面替包小吟放哨，包小昂时不时会飞回来看包小吟一眼，看到状态如此不好的姐姐，包小昂在心中默默替她祈祷。
四时春是阴阳巷里有名的青楼，不少文人墨客、寒门书生、酒肉赌徒、乃至三妻四妾脑满肠肥的油腻中年男子……闲来无事都喜欢往这里跑。平日里四时春就是日日歌舞升平、人声鼎沸的热闹繁景。而今日却格外的热闹，甚至平日里很少会在白日逛青楼的人，周边商户的老板、小二，通通都聚集在了小小的四时春楼里。
因为方才有位大爷带来了一样神奇的物什，琵琶。
可琵琶这东西有什么神奇的呢？
它奏不响。
四时春里的许多姑娘可是在金城、乃至在全天下都出了名的才情、技艺皆为上品的女子，其中有不少是从小便专心钻研琵琶的好手，但是琴弦上好之后，却奏不响的琵琶，大家却是第一次见。
一时间，文人墨客的视线都被这柄造型精致、琴弦完好，却根本奏不响的琵琶吸引去了。甚至有官家少爷一掷千金，表示谁能够奏响这把琵琶，他就赏谁白银千两。有了噱头，有了赏金，这跃跃欲试的人就变得多了起来，哪怕是根本不会琵琶的隔壁米铺老板的女儿，也跑来一摸琵琶，凑这热闹。
在众人凑热闹的期间，几位上等厢房的年轻公子也跟在后面追加了赏金。一时间，四时春空前热闹，但是来来往往的试弹琵琶的人，不论是琵琶妙手、还是琵琶小白，都不曾拨响那把琵琶的琴弦。
不知是什么缘由，琴弦这东西竟不论怎么拨动都毫无声响，今日之事如此奇怪，简直可以直接被筛选进路边摊写书郎笔下的千古怪谈里面了！
一听说四时春里有把被几位富豪重金悬赏的琵琶，原本在茶摊帮忙的桑隼也抽空来凑凑热闹，听说连四时春内技艺高超的姑娘都弹不响那外观高雅精致的琵琶，桑隼简直跃跃欲试！
虽说他琴技很差，但怎么也算是堂堂正正凭本事考进宫廷乐坊琵琶部的！虽然考试内容是打扫卫生吧，但当时论手脚麻利和心细如尘，他毫不费力便从几个考生中脱颖而出！一举拿下了简正司的全优评定，成功进入琵琶部成为了一名小到端茶倒水、大到劈柴添火，什么忙都帮的优秀帮工！后来，恰逢众新人前辈们都欣赏他讨喜的性格，知晓他考入琵琶部是因为喜欢琵琶，便把他也当琵琶部的新苗子一般悉心栽培、好生教导。而简正司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
见到桑隼那活泼的身影——
彼时，混进四时春，藏匿在人群中的赵乐伊赶紧将自己的头压低了几分。她原本只是瞧这里热闹，想着进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她还没有围观多久，便又见到桑隼了。她今日跟这个琵琶部的桑隼，还真是蛮有缘哈！但她实在是受不了桑家父子如此热情好客施加给她的社交压力了，她不想再被桑隼发现了！绝对！不想！
就在这时——
去到台上拨弦不想的桑隼，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赵乐伊。赵乐伊穿着他最喜欢的衣服，因为他实在是太喜欢那件衣服了，所以很难不发现人群中的赵乐伊。
“诶？乐伊啊！你也看中了赏金，特意来此试琵琶吗！？”桑隼站在四时春的台上冲赵乐伊招手，四周众人的眼睛忽然齐刷刷地——
全都看向了赵乐伊！！！
站在人群里的赵乐伊一下子就像是会发光一样，瞬间就变得万众瞩目了起来。而赵乐伊此刻已经头冒青筋，手捏拳头，想揍人了。桑隼这么一折腾，让她之前的低调全都像是在搞笑。
“乐伊！快上来啊！”桑隼在台上热情鼓励着赵乐伊，并向大家介绍着：“我跟大家讲啊，我的这位朋友啊，那可是了不得！没准他一上来，坐在这里将这把琵琶往怀里这么一抱！诶！那今日这四时春的丰厚赏金就要花落他手了！”
“呀，那位公子看着挺俊俏，难不成比四时春的姑娘还要擅长琵琶技法？”
“年纪轻轻，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嘁，今日上去拨弦的，谁没说它个一两句大话的，但最终不都败兴而归了吗？”
“男人会弹什么琵琶？我看啊，就是哗众取宠！”
“哎哟，那位青楼的姑娘，你这话就说得寒颤了，礼乐之事本就不分男女，上一任宫廷琵琶部的正司大人杨大人，不也是个男子？”
“公子！快上去给她们露一手！”
“是啊公子！让那些小娘子也见识见识！别丢了我们男儿的脸面！”
“哟哟哟，如此俊俏的小郎君，瞧那细胳膊细腿的，扛得动琵琶嘛？”
……
“……”赵乐伊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她真是头皮发麻。话题因她而起，人群中不知不觉就分成两派吵起来了，鼓舞支持她的呼声很高，而嘲讽鄙夷她的人也不在少数。不知怎么的，她方才在此围观许久，期间为了高额赏金上去尝试拨弦的人众多，但没有一个像她这样上个台，整的跟上刑场似的……
望了眼台上笑得一脸纯真的桑隼，赵乐伊瞪着他，也咬牙切齿地回了个礼貌却不失尴尬、皮笑而肉不笑的微笑。
她嘴角虽扬，但眼中却满是被冷漠压抑着的怒火。仿佛在说：你真好，你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