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追逐天籁的人（26）
赵乐伊端起小巧的茶杯，头微仰，一杯凉开水下肚。
“我说我猜的，你信吗？”赵乐伊道：“上午来叨扰你时，我让卢辛去帮我泡杯茶，卢辛回来后说并没有在厨房找到茶叶，于是给我提来一壶白开水。”
“算你机灵。”魏十三摇摇头“魏真，叫我十三。”
“你都能叫我皇姐，为何我不能叫你十三弟？”
“我并不是你弟弟。”
“确实不是亲弟，我母妃只生了我一个女儿，然后就去世了。”
“还挺伶牙俐齿。”
“逗你的，十三。”赵乐伊笑：“那没别人的时候不要叫我魏真，叫什么都可以，不要叫我魏真。”
“我记得你小字是乐伊？前皇后给起的。”
赵乐伊一愣，她转头看向魏十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在这个世上的朋友并不多，能注意到她的人也并不多。但是这一刻，她忽然有了一种被人看见的感觉。
魏十三注意到赵乐伊转头的小细节，虽然她的动作幅度并不大，虽然她是闭着双眼的，但是魏十三却确定了“乐伊，你果然能看见我。”
“你是怎么记得我的小字的？”赵乐伊忽然问。
“没什么……就是，当你好奇一个人的时候，会去调查一下她。”魏十三举例道：“就像你也知道梁五娘一样。刚才不是还建议我，如果想找女人解闷的话，就找她吗？”
赵乐伊耸耸肩。看来魏十三也调查过她。
彼时庭院里的琵琶声响起——
俩人都不再说话。
榕妃的琵琶弹得极好，跟梦里一样。不同的是，这一回赵乐伊是真的听到了这宛如天籁的琵琶之音，而不是在梦里。她弹奏的曲子并不悲伤，也不激昂，但是却很急促。仿佛一直在追赶着什么，一直、一直追赶——
榕妃好似在诉说一个你追我赶的故事。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对他而言无与伦比的存在。自此开始，他此后的人生便一直在追赶着那个人，一路追赶，不停追赶，日夜兼程，片刻也不敢停息。追赶并害怕着，可是不论再怎么害怕，也坚定不移地从不停下追寻的脚步——
赵乐伊静静地聆听着。
榕妃的心情很悲伤、很快乐、很担忧、也很难过。他抱着忐忑不安和无比向往的心情，十年如一日的追寻着一个身影。所有的心酸苦楚，他全部都默默地咽下肚去，那些悲伤和难过最终都被他的坚定不移染成了期待明天能追赶到那个人的希望。
那个人就是他人生的光明。给他带来希望和对明日无尽的期盼。
那个人也是他人生的地狱。自从遇见起便将他的人生固定在不断追赶的囚笼里。
那个人既是神、是缪斯，也是魔鬼。
这首曲子一大半都在讲追赶，但是在曲末的时候，曲风却渐渐从急促变得婉转起来，好像那个人经历过痛苦之后，终见光明。他追赶到了他的缪斯，也得以见到了一直困住他的魔鬼。
曲毕。榕妃满头大汗地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他的手上缠着上午赵乐伊送给他的绷带。
而赵乐伊的心情也久久难以平静。她被带到榕妃那个你追我赶的情节里去了，觉得心潮澎湃却又有点意犹未尽。曲终的部分，那个人应该是追到了自己一直在追寻的人。那……之后呢？追寻一个人从欣然相遇、到担惊受怕、再到一刻也不敢停歇……追了那么久，之后呢？
就在赵乐伊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时，榕妃已经来到了凉亭。
“常宁公主。”榕妃把琵琶递给魏十三，微微一礼。他说话的声音是个男子，但容貌却……
赵乐伊仔细地盯着她看——
榕妃的容貌确实不论从什么角度看过去，都是个女人。
“还是第一次跟榕妃说话，叫我常宁就好，我跟十三的处境差不多，不用这么客套。”
魏十三去放琵琶了，所以榕妃现在坐在魏十三的位置上。
“刚才那首曲子，是献给常宁的。”榕妃的动作很优雅，说起话来也很有气质。
“你追逐到自己想要追的那个人了吗？”赵乐伊忽然想到，她连续几晚都梦见榕妃坐在院子里弹琵琶，每次梦醒时，都能听见求救的声音。那个声音跟现在榕妃说话的声音重合了。
榕妃给赵乐伊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木匠的儿子，叫杨筝。杨家一家都只是普通的市井小民，在镇上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杨筝小时候就经常帮父亲做木工，他的目标是长大以后继承父亲的衣钵，也做一个木匠。
某一年，天降大旱。地里颗粒无收，人们的生活变得困苦了起来，但是杨家人凭借着自己的手艺，靠着以前的积蓄，还算勉强维持着日常生活。
也是在那一年，太子亲临灾区赈灾。与太子同行的还有他的哥哥二皇子，也就是日后的成王。
就在那个人人口袋都比脸还干净的时期，杨筝的父亲却收到了一张大订单，普通人的订单也就几百银、高点的几千银，但是那个人的定金就是两万银。杨筝注意到父亲并不想接这个大单子，但是因为确实灾年日子不好过，犹豫再三过后，杨父还是接了下来。
但是那一单，杨父不让杨筝帮忙。只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的做木活，连图纸都不让其他人看见。
从那天起，杨筝便很少见到自己父亲了。直到完工，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完工后，客人收到了成品，并付了剩下的八万银尾款。客人离开时，杨筝恰好看到了她的模样，是个女子。
后来，父亲就带着他们搬出了祁镇。去到了一座临湖小城，西水城。
巧合的是，太子一行人在半月之后也来到了西水城，因为此次赈灾很成功，所以西水城的县令打算在游船上给太子等人办庆功宴。可是西水城的游船已有些年日，需要翻新，所以大量在城中招募工匠，凡是能力强者佣金很高。
奇怪的是，杨筝的父亲自从接了那单十万银的生意后，便金盆洗手了。一进入西水城便做了绸布的生意，哪怕看见招木匠的消息，也像是没看见一样，杨父周围的新朋友都不知道他还会做木活。
但是杨筝不同，杨筝从小就想当个木匠的。他报名了翻新游船的工事，虽说到了西水城后，他要去私塾上学，但是先生并不严格，做完课业他还是能去游船那里赚两个时辰的工钱。
就是在那时，他又见到了那个女子，那个跟他父亲下单十万银的女子。那女子混在乐师的队伍里，要去参加庆功宴当日的表演。
杨筝稍稍留心注意了她一下，毕竟她可是让自己父亲金盆洗手的重要人物，杨筝确实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终于等到了庆功宴的前两日，游船翻新的很成功，杨筝也赚到了900银。监工大人说要留几个人，应对庆功宴当天的紧急情况，杨筝年轻，面相也好，便被监工大人点名留了下来。据说庆功宴当日的工钱便是五百银，这其实才是杨筝愿意留下来的动力。
在家好好学习两日，便到了西水县令举办庆功宴的日子。那日，下午放学之后，杨筝便跟家里打招呼出了门。来到游船上的时候，监工大人让他们检查四周设施，全都没问题了之后，便可以休息。
一直到游船离开岸边，太子等高官纷纷入席，他们才开始休息。杨筝一直好奇，那个让自己父亲金盆洗手的女子究竟会表演什么呢？
他等了好几个无聊的节目，终于盼到了她登场。
彼时，地上洒满了一串一串的紫藤花，赤足的脚腕上绑着三排铜铃的女子，缓缓从舞台边缘走向舞台中心。
她似乎是个重头戏。
女子环抱着琵琶，周围的光都随着她的出场而变得暗淡。游船顶部的天花板被打开，月光倾泻而入，照耀在气质出众的女子身上，好似月宫的仙娥初临凡界。当纯粹与不染凡尘同时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的时候，说她不是误入凡尘的仙子，在场的都不会有人相信。
女子的打扮颇具异域风情，薄纱掩盖住她的面庞，她抱着一个琵琶来到舞台中央。先是随着身后响起的乐曲，随意舞了几下，然后便坐在舞台的中间拨弄起琵琶弦来。
在她开场随意舞动几下之后，便有人迅速搬来了屏风，屏风上绣着铃兰，屏风的边上坠落着新摘的紫藤。随着琵琶声响起，湖上的清风透过敞开的窗棂吹进房间里，在女子的发丝飘摇间，紫藤也在微微摇曳。
杨筝是从小镇里出来的少年，以前本就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如今，完全被女子身上的气质做震撼，他当时就觉得那个女子可能就是他一生中见得最美的女人了。之后的人生，也确实证实了，那样一个宛如谪仙一般的女子，确实就是他一生之中所见过的最美的人。
杨筝一生都忘不了她那天弹得曲子：江山月。
前半部分柔情似水，温柔甜蜜好似女儿家的娇羞模样，后半部分激昂大气，似有十万精兵兵临城下，已然是一副破城之势。
大家都为她着迷。一开始是为她的美好而着迷，后来则是完全拜服在她的琵琶乐之下。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陷入迷醉的同时，危险也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