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追逐天籁的人（25）
正月初十，下午酉时。
民心街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一名少年背着奄奄一息的妇人，一路狂奔到纪世堂去求救。
卫子寅：“大夫，求大夫救救我的母亲！！”
然后将母亲安置在纪世堂之后，他又跑去民心街尽头的府衙去报案。经过堂审后，该报案人竟然是要自首。他自首自己对她母亲有杀心，并且对母亲的日常食物里投毒，导致母亲至今昏迷不醒，希望府尹大人能将他关起来。
衙役们已针对此事进行调查，在确认过他口述的事情基本都是实情后，暂时将此人关押了起来。而他的母亲也确实如他所说，正在纪世堂接受治疗。至于事情的原委，以及他所说的究竟是否就是真相，目前官府正在调查。毕竟卫子寅的父亲是吏部的员外郎，他外公是吏部现任的掌印使。两位大人都是轻易招惹不得的人，尤其是吏部的掌印，专门负责管理官员任职、考核和调拨的，那是……万万不可得罪之人！
彼时，梁五娘的车恰好路过了纪世堂，她此番本是来帮自己的三姐梁卿歌取药的。纪世堂是金城最好的医馆，梁卿歌自小便是这家医馆的大夫诊治的。侍女下车取药，上车后便带来了一条消息。
“小姐，方才发生了一件趣事，卫大人家的四子方才送自己的母亲来求救，听学徒说，大夫诊断过后……是中毒了。”梁五娘的侍女道。
“哦？四子……”梁五娘仔细在脑海里回想着卫家的族谱，然后想起了卫四郎的名字“卫子寅……我记得卫子寅母亲的母家，是吏部掌印宗大人？哎呀，那这个事可精彩了！”
梁五娘的侍女取药上车后，香车缓缓驶出民心街，往梁府的方向行去。
黄昏之后，夕阳西下，漫天的云霞美极了。赵乐伊最近喜欢在院子里吃饭，就算天还没有转暖，就算啃着鸡翅的她，手早已冻得发僵。没有关系，这些都是小事，比起她能观赏夕阳、欣赏晚霞这件事来说，其他都不过只是小事。
活了十二年，前十二年她一直庸庸碌碌、战战兢兢，整日被漆黑包裹在黑暗里，几乎就快要成为那黑暗中的一份子。她一直觉得，活着跟死亡的区别并不大，只是活着的时候感觉多一点，死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所以不论她是躺在床上，还是躺在母亲的棺材里，都是一样的。
她从前更期待能跟母亲躺在一起，谁让她总是幻想母亲的骨头会忽然抱住她。只是她始终找不到一个戴着功勋离开人世的机会，她如果只是普通的赴死，那她不可能会跟母亲葬在一起。母亲可是前皇后，就算她是母亲的女儿，但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她是没有与母亲合葬的资格的。
母亲是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才让她出生的。红思不止一次对赵乐伊说：她的母亲很爱她。
但是除了爱她。别的事情，红思和其他人是一个字都不肯向她透露。
所以从小赵乐伊就知道，她的母亲很爱她，可是她并不了解那位爱她的母亲。她只知道母亲姓赵，出生前就给她起好了小字，叫乐伊。虽然她本姓魏，名真，出生前父亲就给她定好了封号，叫常宁。可是常宁是大家叫的，魏真这个名字始终离自己很远。从始至终，赵乐伊都觉得自己是赵乐伊，不是什么魏真，也不是什么常宁公主。因为，她没有什么实感，在她那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或许她本来就当不好一个公主。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罢了，只是命运非要让她杵在这里让别人心里不舒坦，所以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跟想要害她的人玩着死里逃生的无聊游戏。
如今，此时此刻，望着夕阳，看着晚霞，凝视着奔向夕阳的鸟儿，啃着手里的鸡翅。
赵乐伊终于有了活着的感觉。
啊，原来活着的感觉是这样的，那么简单，对她而言却又是那么的奢侈。这些大家生来就有的东西，对她而言就好像易破的窗纸一样，随时可能失去，下一秒就会不复存在。
这样的她，真的还能再回到黑暗里吗？
赵乐伊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慌乱和害怕。她不敢回去了，她也不想再回去了。
赵乐伊苦笑。
原来人变得贪婪，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公主。”红思抱着一摞请帖从远处走来“这是新收到的请帖。”
红思将请帖分成两类，指着高的那一摞说：“这是宫外的。”
然后又指着另外一张请帖说：“这是宫内的。”
赵乐伊注意到宫内的那张请帖，下面的署名是榕妃。
她舔舔手上的油，然后问红思：“宫内的请帖？很有意思，这宫里除了皇后，还有谁会邀请我？据我所知最近皇后正忙着办正月十五的元宵家宴，应该挤不出时间来折腾我才对。”
“是榕妃。”红思道：“墨香闺的榕妃。”
“唔，请帖上的时间呢？”赵乐伊含糊不清地道。她忽然开始埋头啃鸡翅，还有吃完手里这一块，盘子里还剩三块，她打算直接吃完。
“半个时辰后。”红思答。
“知道了，我们半个时辰后去墨香闺。”赵乐伊依旧在埋头苦吃。
“那我正好准备些药材，今日跟卢辛讨论了一下十三殿下的病情，我们都觉得十三殿下的症状十分奇怪。”说着，红思就将另外一摞请帖拿走了。
“嗯嗯好。”赵乐伊还在埋头苦吃，边说话边狂吐鸡骨头。
“喂女人，你倒是也给我留一点啊！”瞬终于受不了了，它又冒了出来。
“那不行，你之前可是想害我，我这只是略施小惩！”赵乐伊在脑海里回应道。
“我！老子以前又不认识你，闻着鸡骨头的味道就过来了，是我的天性，又不是我的错！”瞬觉得赵乐伊不可理喻。
“那我可不管，是你咬伤人逃跑在先的，然后又出现在我居住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得我终生监禁，或者直接被赐死！况且你乱咬人也就算了，你自己还解不了你自己的毒，只会挖坑却不填坑！这就是你的错！”赵乐伊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她一边啃鸡翅，一边在脑海里反驳瞬。
“……”瞬不说话了。
半个时辰后，赵乐伊换了一身素雅的衣服，跟红思一起，往墨香闺行去。
来到墨香闺的时候，夕阳已经落下，漫天星辰围绕着明月，让赵乐伊的心情很好。
墨香闺的门大敞着。
进门后，绕过前院，来到后院——
便看见雕刻着兰花的屏风前，坐着一位貌不惊人却气质出众的女子。
榕妃带着面纱。夜风掠过她的发梢，引得海棠步摇轻轻摇曳。这一刻，赵乐伊真的庆幸自己拥有视觉，太美了，榕妃身上那股出尘的气质，真是……太美了……
此时，此刻，月光洒在她身上，榕妃好似一个误入凡界的仙子，哪怕漫天的星辰也抵不过一个耀眼夺目的她。那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简简单单，却安静又飘渺。
“皇姐！这边。”不远处的魏十三叫回了赵乐伊的魂。他在凉亭里跟红思和赵乐伊打招呼。
“红思，今夜榕妃美吗？”赵乐伊问道。
“很美，公主。”红思看了眼榕妃，如实回答。
“那，是榕妃美一些，还是我母亲更美？”
“自然是先皇后。”红思毫不犹豫地应道。
“我听十三弟好像在那个方向，引我前去吧。”赵乐伊指了指凉亭的位置。
“是。”红思像往常一样，扶着赵乐伊前行。
赵乐伊小时候比较好强，在黑暗里待久了她就学会了感知方位和分辨声音的方向，所以大多时候她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一样。只是一旦着急乱跑，她就容易撞树撞墙或者直接摔个狗吃屎。有时，在比较重要的、不能丢人的场合，她也会让红思替她引路。
来到破旧的小亭子坐下，红思就去跟卢辛去继续探讨十三殿下的病情了。所以，此刻，亭子里就剩一个春天穿得像冬天的魏十三，还有一个穿着白色罗裙的赵乐伊。
赵乐伊今天打扮的很简单，白色的罗裙，兰花的耳坠，头上用白玉簪绾出一个简单的发髻。倒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
“你今日的打扮倒一点都不像个公主，上次来时，裙子上满是珠宝玉翠，手上戴的四对白玉镯走起路来叮叮作响，多华丽啊。”魏十三打趣道。
“穿那么华丽做什么？”赵乐伊不解“你这里是冷宫，宴客时连茶水都没有，我们只能坐在这个破旧的亭子里就着凉白开，还把白面馒头切成一片一片的样子，装作它是糕点。”
“可以给我看啊。你也知道我这里是冷宫，平时连人都见不到，更别说是好看的女人了。我与榕妃相处多年，早已是相看两厌，最近好不容易突然冒出来一个你，怎么说都要给我解解闷吧？”
“十三弟，我可是你姐姐，说话莫要这么轻浮。你想找女子解闷的话，我听说宫外梁国公府家，有个排行老五的庶女，她应该很乐意来给你解闷儿才对。”
“叫我十三。”魏十三没有理会赵乐伊后面打趣的话。
“为何？你明明就是我十三弟？”
“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坐在破旧的亭子里？又如何知道盘子里放的糕点都是切好的白面馒头？”魏十三质问道：“魏真，你不是看不见吗？”
“那！那是刚才红思走之前告诉我的。”赵乐伊解释地有些勉强。
“那你连尝都没尝一口，又如何知道这杯子里装的不是茶水，而是凉白开呢？”魏十三笑道：“我记得这水，好像是红思姑娘离开之后，我倒给你的。”
大意了。
因为之前把手伸进魏十三心口那件事发生后，魏十三告诉自己不会将此事告诉他人，所以赵乐伊下意识地将魏十三当成自己人了，便放松了警惕。
赵乐伊心里一沉。
着实是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