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被碰瓷的第五天
戚纵如跟着冯鱼走进七扭八拐的小路,他第一次如此明显地意识到魔宫是这样庞大繁复的建筑,阴暗污秽的东西龟缩进其中一个角落,就变得隐秘且难以发现。
随着逐渐靠近傅命谨被围堵的角落,魔物们幸灾乐祸的笑声也逐渐变大了起来,戚纵如在这些尖锐嘈杂的声音里变得更加愤怒和烦躁,他第一次放开了自己禁锢在身体周遭的魔气,让它们随着
修为躁动起来。
渊底独特的,极具攻击力的魔气在戚纵如庞大的威压之下欢快地袭击着在场的所有人,周遭立即安静下来,刚刚还十分跋扈的魔物如今都变成了胆小的老鼠,战战兢兢地彼此紧挨着蜷缩成一团,极力希望掩藏自己的存在。
于是被堵在魔物之中的傅命谨就这样暴露出来,他身上被魔气灼伤了几处,残存的布料挂在身上,只勉强遮掩住了身上的几处重要部位。
戚纵如走近傅命谨,将身上的外袍解下来罩在他身上,随手用袖子在傅命谨身前打了个结,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被海菜卷的严丝合缝的白饭团。
“原来在你们心中,我的脾气已经好到让你们以为可以随便动我的所有物了吗?”戚纵如皱紧了眉,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周遭的魔气更加躁动了,它们随着吹过的风尖啸着,更加欢快地四处游走,全然不顾那些被它们穿过的魔物们要经受怎样的痛苦。
冯鱼也多少受了这些魔气的影响,但他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他靠在一边的墙壁上,兴味盎然地看着戚纵如难得一见的小脾气。
戚纵如深吸了一口气,他冷静了许多,也不想和这群又蠢又坏的家伙们浪费时间,他招呼傅命谨跟自己离开,将这群家伙交给了冯鱼。
毕竟戚纵如认为,在气人和折磨人这两个方面,冯鱼应当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恐怕没几个人能在此道上超越他。
戚纵如大步向前走着,心中依旧乱糟糟一团,他对傅命谨的事没有半点头绪,因此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一步开始重新来过。
他带着傅命谨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这是他在魔宫之中最熟悉的地方之一,合上房门,戚纵如长舒了一口气,比起魔宫他还是更喜欢渊底的环境,那里更加纯粹,没有这些莫名其妙的魔物,是个奇异的,能让他产生安全感的地方。
白饭团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他看着戚纵如放松下来,坐在了床榻的边缘。这似乎是一个实践他新学到的东西的好时机。
傅命谨走向戚纵如,他伸出手抱住戚纵如的身体,还没等戚纵如戒备起来,就俯下身在他的唇瓣上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戚纵如睁大了眼睛,他诧异地看着抱着自己并且还没有半点撒手打算的傅命谨,十分合理的怀疑这位仙道第一人的病症已经开始向奇怪的方向发展,说不定马上就要拉着他的衣角叫娘亲。
“你在做什么?”戚纵如强迫自己终止幻想,以免脑子里再浮现出什么怪东西。
傅命谨眨眨眼睛,他张开嘴,用一个听起来有些猥琐的声线说了句话:“我们魔域都是这么打招呼的,傅命谨,既然你已经是魔域的一条狗了,就应该守魔界的规矩。”
戚纵如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傅命谨是在模仿其他人。
看来傅命谨是把那些调侃羞辱的话当成了真诚的建议和教学。对于一个智力受损的人而言做出这样的判断并没什么问题,但戚纵如还是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他拍了拍傅命谨的手让他放开自己的腰站好。戚纵如思索了一会儿,从旁边的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他把桌上摆了满盘的艳红灵果往傅命谨面前一推,摊开书册露出一个看起来温和的笑容。
“现在我们来玩一个简单的游戏,我说一段话,你来复述一遍,如果你说对了,我就给你一个灵果吃。”,戚纵如从盘子里拿出一个放在傅命谨的手心里,“你可以先尝一个。”
傅命谨双手捧着灵果,理解了一会儿戚纵如的意思,他抬起手低下头,像是仓鼠一样啃食着手中的果子。
这些被供奉到魔尊面前的灵果被培养得很好,每一个都吸足了养分,皮薄多汁,甘甜柔软,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傅命谨很快就被这新鲜的小零食征服了,他认真地品尝着,汁水顺着他的嘴角和指尖流下来,缀在手腕上,缓慢地流入被戚纵如外袍包裹着的手臂里。
他很快吃完了一整颗,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盘子里剩下的灵果,舌尖卷着指尖上残留的汁水吮吸,一副讨要零食的小狗模样。
戚纵如看不下去他这脏兮兮的吃法,将视线移到手中的那本书上。
这是本记述魔域风土人情的杂记,但作者似乎满腔才情无处展现,因此用词极其华丽晦涩,甚至为了追求形式上的优雅有些句子的表意都不太通顺。
才看了几段,戚纵如就被这乱七八糟的文字弄得脑仁生疼,他抬起头,看见把自己吃得黏糊糊的傅命谨,感觉脑袋更疼了。
戚纵如随手往傅命谨身上丢了一个清洁咒,让他看起来顺眼一点儿,就抬起书打算开始游戏。
“是日,惠风和畅,乘云而往,落于域南。域南有水,名曰麓川,色如朗夜晴空,耀耀其华,日夜长流,奔腾不绝。然众魔怯怯,皆远麓川而居,问其缘由,则曰;‘川下多怪鱼,性凶力猛,附剧毒,常魔不可近之。怪鱼多戮魔,蕴养川中灵植,其株活死人,肉白骨,众魔欲之而陨,则鱼愈强,草愈盛,众魔更欲之,以此往复轮回矣。’”
这一长串不算特别拗口,但要想一遍就记下来还是有些许难度,戚纵如放下书,仔细观察着傅命谨的反应。
傅命谨向右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常会出现,应该是他在思考时无意识做出的惯性动作,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便模仿着戚纵如的动作和声音一字不差地全部说了出来。
戚纵如给了傅命谨一颗灵果,然后尝试了第二次,这一次他选择了更短的一段,刻意在错误的地方断句,并且在每个句子之间留下了或长或短的空白。
傅命谨几乎完美复刻了他的表现,无论是说错的断句,还是空白的长短都与戚纵如一模一样。
这也就说明傅命谨不仅没有变得迟缓,甚至还有着相当卓越的学习能力。
戚纵如愈发觉得怪异起来,如果傅命谨真的因为受伤而忘记一切,不得不从零开始,这样的学习能力也足够让他在相当短的时间内重新掌握一切。
那么傅命谨依旧维持着目前模样的答案就相当明晰了,青霄派不想要一个完整的,有自主思想的
化神期修士,在这群人眼中,或许傅命谨目前的状态对他们才是最有利的。
这样一来,之前许多说不通的事情好像都有了答案。青霄派被魔族侵害,化神期的傅命谨却迟迟不出现解围,就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战斗的能力,而青霄派的长老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派出傅命谨,就相当于他们要永远失去这个化神期的金字招牌。
所以直到魔族即将攻破主峰结界的时候,那群人为了继续苟延残喘,才不得不忍痛将傅命谨丢了出来。
而在漩涡中心的傅命谨似乎对自己遭遇的事情没有任何感觉,他正傻乎乎地吃着灵果,因为一点廉价的甜而露出笑容。
“这一次我们来换一个新的游戏,你记得在你来到这儿之前其他人对你说过的话吗?你想起来一句,我就给你一颗。”戚纵如晃了晃盘子里的灵果,试图从傅命谨空荡荡的脑子里套出些有用的信息。
傅命谨却皱起了眉,露出一个苦恼的神色,他抿了抿嘴,开始从最近的,最新鲜的记忆说起。
“你拿着这把剑,顺着我给你指的这个方向一路走下山,你的任务就结束了,听明白了吗?”
“师兄,这样真的能行吗?”
“那还能怎么办?他妈的,我们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就要这样被那群魔物祸害了。”
傅命谨的声线压得很低,把对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这个声音戚纵如很熟悉,他是青霄派一个地位很高的长老,常年活跃在各种剑道大会里,是一个相当擅长交际的角色。
这家伙喜欢在人前摆出一副清高的做派,做善事,修善心这种话几乎要长在嘴巴上,结果背地里却是这样的德行,把自己的同门说成圈养的牲畜一般。
这段记忆似乎就到此结束了,傅命谨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
“傅命谨,再见了,你就在这个地方呆到死吧。”
这句话阴冷而刻毒,带着小人得志的欢愉,戚纵如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对方说出这句话的表情。他原本以为只有魔族才是邪恶的,却没想到在大家都看起来光风霁月的仙道也潜藏着这样令人作呕的人。
这一次傅命谨的停歇很短暂,应当是两段记忆之间的间隔并不久。
“你果真化神了,看来岑元真人说得不错,你果真能在四十岁之前就达到当今无人能抵的高度。”
“你们给他收拾一下,是时候把他带出去让那群人看看我们青霄派的威能了。”
“呵,就算化神了又怎么样,你不还是只能当青霄派养着的一头牲畜吗?反正你也没法飞升,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体质。”
“你快点,要是耽误了圣典,长老扒了你的皮。”
戚纵如原本以为傅命谨还会再说出些什么,但他却长久的沉默下去,很长时间以后露出了一个有些沮丧的表情。
看来傅命谨已经想不起更多的东西,戚纵如安抚意味地将整盘灵果塞进他怀里,让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慢慢吃。
傅命谨化神是三百三十七年前的仲冬,戚纵如无法想象这样长的一段时间里傅命谨只听过这样几
段话,应该是他的记忆有大量的残缺,以至于只能回想到这些场景。
在所有场景中傅命谨好像都是那个更加被动的人,戚纵如看向窗棂叹了口气,现在他更加觉得真正下令的应当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