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颗星
“小林，又送小叶子去学校啊？”
“哎哟，小叶子这是又过敏了啊？”
薄薄的晨雾中，林清笑了笑：“是啊，她一到这两天就过敏，出门不戴口罩都不行。王姨，许姨这么早就去锻炼啊，难怪你们身体这么好。”随后她戳了戳身旁的少女，“叶追，叫人啊。”
一场夜雨过后的四月清晨，明净，微凉，徐徐的微风浸润着满地蓬勃生长的青草味道，夹杂着淡淡的潮湿的泥土气味。
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上学。
叶追把注意力从不远处枝头上两只嬉戏的鸟儿身上拉了回来，意识到三个人正注视自己后，她立即抬头，即使她们看不到她的脸，她也笑眯眯地喊到：“王奶奶，许奶奶早上好。”
没有多余的话，打完招呼，她稍稍退了半步落在林清身后，这是大人的社交时刻，她只需要扮演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就好了。
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她垂头敛眸，思绪又慢慢回到了大自然里。
路旁花坛的泥土里应该有蚯蚓在穿梭，树上的小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它们，昨晚的雨水已经看不见了，不知道它们距离大海还有多远，路旁的柳树因昨晚的雨消停了一点。
这样的天气实在是不适合上学，应该到处走走才不算辜负大自然的，叶追再一次在心里感叹。
“哎真好，你瞅瞅小叶子这孩子，文静大方成绩又好，林老师你可真有福气。”王奶奶和许奶奶一脸和蔼可亲。
“哪里的话，王姨你们是不知道，这孩子一天到晚不爱说话，读书都快读傻了。”
王奶奶摆摆手：“女孩子嘛，文静一点招人疼。”
林清笑了笑没有说话，但她的神色透露出她很赞同王奶奶的话。
“行了，不耽误你们了，别一会儿人小叶子上学迟到了。”
“那就不打扰你们锻炼啦。”林清再次戳了戳叶追：“叶追，跟奶奶们说再见。”
叶追再一次扬起笑脸：“王奶奶，许奶奶再见。”
“哎好好好，上学去吧，要好好学习啊。”两位老人家乐呵呵地回道。
等人走远了，林清不满地问道：“怎么都不知道主动跟长辈打招呼？”
叶追一默，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刚才在想昨天晚上那道数学题，有点儿走神了。”她抿了抿唇，保证道，“下次不会了。”
林清脸色稍霁：“你啊，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她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叶追，叹口气，“算了，你这样也挺好的。”
叶追知道，自己又令她失望了。
母女俩一时无话，沉默地往学校走去。
穿过一条马路，一中到了。
“妈，我到了，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林清替叶追整了整身上的校服和脸上的口罩，满意地点点头，“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上课认真听课，下课了别和同学们追逐打闹，下午放学不要到处乱跑，就在学校等我，知道了吗？”
叶追的视线落在远处的两个人身上，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嘴巴一直开开合合没有听过，他在跟面前穿着校服同样戴着口罩的男生交代着什么。男生比他还高一点儿，以至于他不得不仰着头说话。
说着说着，他面露激动，伸手拍了拍男生的肩膀。
男生站在那里，明明时不时的在点头，但是叶追偏偏就知道，他根本连男人的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进去，他仿佛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冷漠又疏离。
“你这孩子，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是，我听见了。”她嘴上回应着林清，眼睛往远处一看，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哎，算了，进去吧。”
“妈妈再见。”
直到叶追通过校门口的晨检，身影消失在成群结队的学生中间，林清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嘿，小叶子快点，你快点。”早已在车棚等候多时的曲艺一个箭步窜出来一把搂住叶追的肩膀。
叶追还没反应过来便一头雾水地被她抓着一口气跑到教室坐下。
“小叶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慢，你不知道咱们班今天有大事发生吗？”曲艺放下书包，甚至都来不及喘气便装模作样的掏出一本语文书，挡住自己的脸，靠过来小声和她嘀咕道，“小叶子你没听说吗，今天我们班好像要新来一个转学生，据说长得老帅了。”
叶追拉拉链的手一顿，她每天放学就走，还真没听到这个消息。
“你见过？”
曲艺摇摇头：“那哪能啊，不都说了是新转来的嘛。听说他是个明星，你想啊，明星能长得不帅吗？一会儿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新同学帅还是我的爱豆帅。”
叶追点头：“哦。”
曲艺将要出口的话一噎：“哦？哦就完了？”
叶追皱了皱眉，在她期盼的眼神中再度启唇：“你的书拿反了。另外，班主任正看着你。”
曲艺一边将书倒过来一边吐槽她：“你不感兴趣就不感兴趣嘛，还班主任看我，大家早八百年都不用这个理由了。”
叶追闭着眼睛背书，“我没骗你。”
“切，我还说教导主任来了呢……”曲艺满不在乎的回头，然后，“卧槽，完了，我怕不是个言灵。”班主任和教导主任赫然就站在教室外看着她们，她一个激灵，急忙不着痕迹地转过头，挺直腰杆，翻开书情真意切地背了起来，乖巧的模样就像一只小鹌鹑。
“小叶子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叶追背完一篇又翻了一页，“我也才看到。”
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一起走了进来。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教室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讲台上的两尊大佛，有的是心虚，有的是好奇。
一反常态，这次班主任并没有骂他们。
“大家静一静啊。”班主任赵治军抬手压了压，“咱们钱主任有点事要交代，大家欢迎。”
话音未落，热烈的掌声便在教室里炸开。
钱主任踱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咱们四班的同学不错，一如既往的优秀，早读的声音洪亮有力，整栋教学楼就你们班最有朝气，我和你们班主任还在楼道就听见了。”
四班的同学们：……
我们怀疑你在内涵我们，明褒暗贬，大可不必。
钱主任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圈，每个同学都睁着求知的大眼睛热切而渴望的看着他，他满意地点点头：“今天啊，我来咱们班不是为了别的事。想必你们都或多或少的听说了，咱们班要来一个新同学。”
新同学？
新同学竟然由教导主任亲自送过来！
这可就让大家来劲了，一时间大家瞌睡也不来了，书也不想背了。一个个整齐地看向门口，翘首以盼。
“谢同学，进来吧。”
随着钱主任冲门口招手温柔地招呼新同学，包括曲艺在内的部分同学纷纷化身长颈鹿，简直恨不得自己的眼睛有两米长，最好是它能脱离眼眶自己走到新同学面前去。
“哎哎快看快看，马上进来了。”曲艺在桌下疯狂地戳叶追的大腿，“小叶子，你快看啊，来了来了……”
叶追被她戳得没法继续默背，只能抬眼往门口看。
是他，校门口的那个男生。
门口的光线暗了一瞬，一个男生抬脚迈入教室。
高，瘦。
这是大家对新同学的第一印象。
新同学穿一双黑色的低帮帆布鞋，校服裤子有点短，露出他的脚踝，骨形明显，筋肉分明，线条美观。
他个子高挑，身材比例极好，一中丑陋肥大的蓝白校服被他穿得挺拔平整，格外熨帖，往门口一站，如同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有这身材，脸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众人的视线期待地慢慢往上移。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口罩。
？？？
新同学为什么戴着口罩！！！
哎，口罩？
随即，众人来不及失望，转头看向了班里同样戴着口罩的叶追。
叶追的蓝色口罩普通又扎眼。
戴口罩是什么新流行吗？
谢休辞的视线也随着他们的动作转向叶追，叶追从他身上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很快，两个人各自移开视线，平静，淡漠，如同蜻蜓掠过无波的湖面，不带起半点涟漪。
“小叶子，他也戴着口罩哎，该不会也和你一样杨絮过敏吧？”
叶追没说话，她哪里知道呢。
“来来来，谢同学你到这里来。”钱主任热情地招呼着新同学，“谢同学，你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谢休辞站在讲台上，一言不发。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漂亮，冷漠。
下面的同学都觉得他在看自己，又觉得他好像谁也没看。
“谢同学？”钱主任催促他。
他拿起讲桌上的白色粉笔，转身在黑板上留下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谢休辞，将粉笔利落地扔进粉笔盒，他继续沉默地站着。
他的言行举止实在称不上尊重和配合，钱主任却只是笑了笑，不以为忤。
“谢同学比较不爱说话，同学们以后有时间可以多和他沟通沟通，等熟悉了就好了，你们是一个团结的大家庭，要相互理解相互帮助。行了，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们班主任吧。”
钱主任任务完成功成身退，走之前还特意拍了拍赵治军的肩膀，“咱们班同学不错，继续努力。”
一句话让赵治军喜笑颜开，走上讲台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让他走出了一种奥斯卡颁奖典礼现场的感觉。
“咳咳。”他站定，突然变得十分严肃，“不是我说，你们啊……”
同学们因为他的变脸，心瞬间揪了起来，不是吧，还带秋后算账的？难道他刚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所有同学大气都不敢喘，比刚才钱主任在时更安静。
“你们啊，没听到刚才钱主任说你们很不错吗？还不赶紧给自己呱唧呱唧。”说完，他立即笑成了一朵花，带头鼓起掌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四班的同学鼓掌都是按三三五的节奏来，心情经历了这样的起起伏伏，大家都拍得格外用力，仿佛把赵治军放在手心拍。
“刚才的掌声是送给你们自己的，奖励你们的优秀。现在，请你们把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送给我们的小谢同学，欢迎他加入咱们四班这个大家庭。”
又一轮三三五。
热烈的掌声过后，赵治军看向谢休辞，“小谢同学，你还有什么话想跟大家说吗？”
谢休辞摇摇头，依然不打算开口。
“那好吧，既然是这样，反正你们来日方长，哪天想说了随时说。”他看了一眼教室，指着第四排倒数的空座位说道，“小谢同学，你就坐那里吧，班长打球骨折了，请了挺长时间的假，你先坐他的位置，等他回来了再说。”
谢休辞没有意见，微微颔首后向座位走过去。
班长的座位刚好在叶追的后面，他经过的时候，叶追感受到一阵压迫。
确实挺高的，叶追心想。
“好了，你们继续早读背课文吧。”
班主任一走，周围的同学都躁动起来。
“新同学你好啊，你真的是明星吗？”
“新同学，你为什么要戴口罩啊？”
“新同学，你是从哪里转过来的啊？”
曲艺也无比热情地转过去，“新同学你好，我叫曲艺，我同桌叫叶追，是咱们班的学习委员，以后请多多关照啊。”
面对大家的热情，谢休辞却仿佛没听见一样充耳不闻，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书包一放，趴在桌子上。下一秒，细微的呼吸声挠动着每一个同学脸上的笑容。
一盆凉水向大家迎面泼来，曲艺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位新同学，貌似，不太好相处啊。
“嘁，装逼。”有同学不满地抱怨，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够谢休辞听到。“妈的，最烦装逼犯。”
不大不小的声音犹如在油锅里投了止沸剂。
众人安静下来，看向说话的同学。孙晨哲，班里有名的二世祖加刺头，脾气不好，行事嚣张，但架不住家里有钱出手又大方阔绰，平日里很是受部分同学拥护，走到哪里都有一帮小弟。
“看什么看，有什么不对吗？他敢装还不让人说了，还真以为自己是明星出街了？有些人啊现在看着人模狗样的，指不定口罩揭下来是什么鸟样呢。一句话也不说，我看别是个哑巴吧。”看到同学们都看向自己，他不仅不收敛，反而越说越大声，生怕谢休辞听不到。
“孙晨哲，你别说了……”有同学看不下去出声阻止，虽然新同学看起来确实挺冷漠的，但孙晨哲这样出口成脏也不好。
孙晨哲面带讽刺，出口的话更是难听：“怎么，我说错了吗？你是喜欢他还是怎么着，连人长什么样都没见着就想当人家的舔狗啊？”
“你……”
大家小心翼翼地看向趴在桌子上的谢休辞不由得有点儿担心，新来的同学一看就不好惹，孙晨哲嘴巴这么脏，他们很怕新同学一会儿和他打起来。
孙晨哲坐在座位上挑衅地抖着腿。
教室里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有胆小的同学咽了咽口水，已经做好了去报告班主任的准备。
“孙晨哲，李老师布置的离骚你会背了吗？他让我今天上午放学前必须全部检查完毕，现在就差你一个人了。”
众人惶惶之际，一道不紧不慢的女声突然将他们的思绪重新拉回了教室。
叶追不卑不亢地望着孙晨哲，浅眸淡如水。
嚣张不可一世的孙晨哲原本抖动的腿生生停住，面上拂过一丝尴尬。
“如果不背的话那我一会儿就直接上报了哦。”
“学委，别别别，千万别，我背，马上就背。”他不复刚才的张狂，捧着课本开始摇头晃脑地背起来。开玩笑，要是被老师告到他父母那里，他这个月零花钱就没有了。
叶追收回视线，重新拿起手里的书。
背着背着，她慢慢地往后桌靠了靠，仔细听了听背后的动静。
呵，刚才她没听错，身后的这个新同学还真的是——实打实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