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签协议其实很简单
卖不卖？那天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想破脑袋都决定不了。我有一百个卖的理由，同时有一百零一个不卖的理由。
我一整天都没有吃饭，晚上他们都下班走了，我才想起饿了，就一个人到楼下吃饭。
十一点了，楼下依然有灯有火。一股无法抵御的香味，从烧烤店里传出来。我撩开塑料门帘进去，一股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啤酒味，烤羊肉串味，烤五花肉味，烤面筋味，还有蒸腾游走的烟雾。
我找了个把角的地方坐下。一个戴红头巾的小姑娘跑过来，递给我一张纸、一根笔。我随便点了几样。菜上得挺快。几块羊肉刚下肚，电话就响了。我看了看号码，是李纯打来的。屋子里太吵了，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只好放下羊肉串走到门外。
一个穿红绿制服的店员，在不远处盯着我，大概是怕我逃单。
外面有点冷。
我问李纯有什么事。他焦急地说：“相总，公司到底卖不卖，你到是拿个主意啊！”
我心想，你问我，我他妈问谁啊！卖，不卖，看起来只差一个字，但结果可能就是几个亿甚至几十个亿的区别。
我用手遮住手机，大声说：“他们就不能再等等？”
李纯说：“今天于总打了四五个电话问这事，我一直跟他说，我们正在商量。他说他们是上市公司，做事要讲程序。过几天那边就要开董事会，这事先要上董事会讨论，然后再上股东大会。他们要连夜做方案，明天，最晚后天方案就要报上去。过了这个时间点，再开董事会就是几个月后的事了，后面的股东大会召开起来又是一堆程序，谁知道会有什么变化呢……”
我下了不决心，问他：“你怎么看？”
李纯说：“这事，得您拿主意啊！”
我说：“我是问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卖掉也好。”
我说：“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
李纯沉默了一会儿，说：“是。”
他们几个高管都有股份，不太多，但还算笔钱，套现的话，买半套房子还是可以的。就跟炒股似的，落袋为安。我能理解。
我说：“那好，你等我一个小时。”
我给郝总打了个电话。他嘴里胡噜胡噜的。
“我在刷牙。”他说，“啥事？”
我如实相告。
他噗噗吐了好几口水：“兄弟，这种大事，我出不了主意了。”
我说：“别废话，你就说卖不卖吧！”
他乐了：“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我气得挂了电话。
回到烧烤店，里面依然是一片热乎乎的喝酒吃肉的场面。我又要了几瓶啤酒、一把羊肉串，一口一口喝酒，一口一口吃肉。
过了会儿，李纯发来了一条微信：“相总，我必须跟你说一声了，那边还等着你回话呢！刚才又打来电话！”
我说，“知道了。”
我叫来服务员，让她给我找一枚硬币。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但没有多说话，跑到吧台找了一枚给我。
这是一枚一元的硬币，沉甸甸的。
我摸了摸，把它向空中抛出。
在它落到桌子上的这半秒内，我在心里说，如果是菊花，那就卖掉公司，如果是中国人民银行，那就不卖。
我还没有喝高，所以扔得很标准，它在空中飞了几秒后，准确地落到我面前。
是菊花。
我闭了一会儿眼睛，睁开眼睛时，屋子里好象比刚进来时热多了。我浑身躁热，直想脱衣服。挣扎了一会儿，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抓起一扎啤酒，跳上了桌子。刚才喝得有点多，我没站得太稳，踢到了两三只空盘子，掉到地上，叮叮咣咣乱转。
烧烤店里忽然安静下来了。
人人看我。
一阵奇怪的沉默过后，有人说了一句：“喂，哥们，喝多了吧？”
我大笑：“喝多？要说喝酒，我还真没有服过谁！”
那声音跟着笑了：“看看，喝多了说话就这样。”
下面嗡嗡声四起。
店老板过来了。他是个中年胖子，袖子卷起，胳膊上纹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他斜眼看着我：“哥们，现在下来还来得及，我就当你是喝多了。再不下来，你就不是喝多了，是活够了！”
我红着眼睛看他：“对不住了，兄弟！今天我有件大事要办，憋得我难受，跳上来的那一刻，我有了主意！”
我掏出一张信用卡：“各位，耽误大家撸串了！这顿饭，我请了！这张卡，二十万的额度！刷爆了为止！”
下面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掌声四起。
胖子过来接过卡，拍拍我的后背：“兄弟，豪气！吃好！喝好！”
我跳下桌子，低头给李纯回了一个字：“签。”
也不知谁走漏的消息，隔了几天上班，就有人来问我是不是想把公司卖掉。我想，这事已经瞒不住了，也没必要瞒着大家，就把李纯叫过来说：“你通知一下大家，下午我们开个会吧。”
下午两点多，大家把会议室挤得满满的，有坐着的，有站着的，只有我周围空出了一个小圈。所有人都看我，我慢慢扫视了一圈，有些人熟悉，有些人只是眼熟，还有些人完全不认识——可能是刚入职的。
我一时有点感慨，给他们鞠了一躬：“各位兄弟姐妹，我先跟大家说声对不起！”
没有人吱声。
“可能大家都知道了，我将出让公司的全部股份。
“有些同事可能知道，在这家公司之前，我还有好几家公司，它们现在都没有了。第一家公司解散时，我难受了好些天。后来又经历了几次，我也就慢慢习惯了。有些人的境界高，把公司看得跟自己的孩子一样。坦白地说，我没有这样的境界，对公司，我当然也是有感情的，但我现在更多地只是把它当做手中的一只股票，在合适的时候卖出去。
“虽然每个老板都希望员工敬业爱公司，但事实上这是高要求，很少有人能做到，大家在这里工作，能做到敬业就可以了。
“协议的具体内容，我就不说了，但跟大家有关的，可以说一说。一、新老板进来后，除了我走人，大家的工作都不变，以前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二、我已经跟新老板谈好了，大家的工资，一律上调百分之十。
似乎有人松了一口气。
“另外，股权过户后，我个人掏钱，每个人发一万，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有人拍了几下巴掌。
我看了一眼李纯，他大声问：“大家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有人问：“新老板是谁？”
我想了想说：“现在还不能说，但过些天你们就知道了；可以说的是，他有好几家上市公司，可以说实力雄厚。我敢肯定，公司以后的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
他们明显高兴起来。
又有人问：“那公司以后的方向，会有什么变化？”
我说：“大方向应该不会变，至于以后变不变、怎么变，只能由新老板来回答了。我觉得大家不必纠结这个问题，哪家公司会一成不变？就像我平时所说的，变化随时随地都要发生，这几年公司不也一直在变吗？大家努力工作就好。”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纯说：“还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都回去干活吧！”
他们就陆续走了。
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坐到下班。
签约那天，许总早早就到了。我跟许总聊了会儿。他看起来喜气洋洋。
后来有人告诉我，这笔交易，让许总那家公司的市值涨了四十多亿。这么算起来的话，我们辛辛苦苦做起来一家公司，最后被许总收割了。这帮搞资本运作的，跟我们不是一个思路。跟我们苦哈哈干活儿相比，他们才是动脑子的，也太聪明了。
签协议其实很简单，在公司办公室拉了个横幅，在一堆文件上签字，然后是握手、合影。
签完协议已经是十一点多了。许总说：“快到饭点了，大家一起吃个饭吧。”大家都说好。我说：“对不起大家了，今天我还有点儿事，就不陪大家了，以后我一定补上。”
我给大家深鞠一躬后，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