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林中的公司上市了
“十一”之前,我收到了一个邀请。林中的公司上市了,有一个答谢酒会。
去之前,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他这公司叫黑湾科技,在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挂的牌。发行价25美元,开盘几分钟就涨到30多美元,一度冲高超过50美元,收盘时还有48美元。第二天,股价缓慢又坚定地涨到50美元以上,最高到了60美元,收在55美元。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在60美元上下波动。
我看了一下市值,有十几亿美元。
真让人眼红啊。
答谢酒会是在个五星级酒店办的,名字我忘了。
别看公司在美国上市,底色还是本土的。
我到的时候,远远看见“热烈庆祝黑湾科技在美国上市!”的横幅。红底白字,盖住了两层楼,像给楼房系上了一条腰带。风大,那条巨大的条幅在风中哗哗作响,我很担心它被刮走。
酒店门口,摆了几十个花篮。门两边是两队人马,一队敲锣,舞狮人的打扮;另一队打鼓,穿扭秧歌的衣服。
林中正在酒店门口迎客。我真心实意地恭喜他。也许是我敏感和脆弱了,感觉他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亲切感。
我去得早,来得人不多,我们就在大堂里随便聊了聊。
我带着些恭维,问他敲钟的感觉如何。
他说,不太好。敲钟的时候,他的手有些抖,生怕敲破了,那就糗大了,结果声音不太大。
我之前看过他们的宣传片,他应该是第一次穿西装,一副沐猴而冠的可笑样子。
好吧,我承认我酸了。人比人,气死人啊。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敲钟相当于皇上登基,我没有理由不仰望。
不用仰望的是他那一身酒味儿,还有肿眼泡。
他抱歉地说,这些天一直在喝酒。
在纽约就喝了一次。那天是宴请保荐机构的人。先是上了不少香槟,一人一个瓶子,排成一排,“一二三,茄子”,咔嚓咔嚓一通拍照,然后是你喷我,我喷你,每个人都被泡沫喷了好几遍,结果是黑西装摸上去很黏手指,白衬衣一点点变黄。
这是胜利后的庆功宴,每个人都喝大了。最后是酒店的几个胖大服务员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抬进房间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回到国内,飞机在首都机场落地,就被一帮记者堵在出口要求采访。最前面的那位巴掌脸的美女,是《创投家周刊》的首席记者,公司成立一个月就来采访了,前前后后写过几十篇关于黑湾科技的报道。其他的一些记者,也多多少少写过报道。不管是对公司上市还是市值,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看看逃脱不掉,最后在附近找了个酒店,先发了一些红包,再接受采访。采访完吃饭,白的红的啤的,一个劲地往上摆,又喝了一顿。
之后又是一些推不掉的酒局。
我想,这是幸福的酒局吧。换了我,泡酒缸里一个月我也没意见……
他们在酒店包了场,摆了上百桌,来了上千号人。
还请了乐队,一阵叮咣乱响之后,一个红头发女孩跑上舞台,甩着脑袋唱了一曲《今天是个好日子》。
倒也应景。
这算是暖场,然后一个身形粗壮的女人嘭嘭嘭上台,尖声大喊:“欢迎林总给大家讲几句!”
林中红着脸上台:“首先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的股票又涨了。”
底下的人就啪啪啪鼓掌。
“我刚才算了一下,在坐的有6位千万富翁,14位百万富翁。”
底下一片啪啪啪声。
“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位富婆。”他一指主持人,“她的资产超过两千万了。”
底下一阵欢呼。
“我还要透露一下,富婆还单身,要行动的兄弟们抓紧。”
底下一阵哄笑,有人兴奋地摔碎了一个酒杯。
富婆满脸通红地跑下台。
“还有好多兄弟也发财了,也包括我。在纽约的时候,有人告诉我,我的账面资产超过5亿,还是美元。高兴吗?当然高兴。高兴得我睡不着觉。我的老家在山西,家里是种麦子的。我记得最多的时候,一年能收五千斤麦子。我这一下子就睡不着了。睡不着,一是高兴,另一个就是,2亿美元能买多少斤麦子?这得多少代人种麦子?这个账,我算了半夜,还是没有算清楚。不知道财务总监能不能算清楚?”
底下的人就笑,有人在人群里纠出财务总监。
“第二天晚上睡觉前,我闲得无聊,就查了一下富豪排行榜。这一查,就醒了。比尔盖茨是800多亿美元,李嘉诚是300多亿美元,马云和马化腾都是200多亿美元。我的这点钱,只是他们的零头。我又睡不着了。”
底下一片笑声。
“有些兄弟来公司晚,还没有股份。我很惭愧啊,过几年增发,我保证人人有份。”
下面有人鼓掌,一片叫好声。
“今天大家都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没别的礼物,凡是没有股票的兄弟,我每人人送一百股吧。”
底下一片欢腾。按每股60美元算,这就是3万多块了。
“兄弟们,今天吃好喝好!明天努力干活!我讲完了!”
大家纷纷鼓掌。
那个富婆又冲上台:“我再报告两个好消息:一个是国内著名的商学院,正在编写我们公司创业历程的案例,刚刚还打电话找我;还有一个是,在《创投家周刊》举办的‘年度创业家’评选中,林总名列第二名!”
大家一拥而上,争相跟林中碰杯……
参加这种庆祝酒会,相当于看别人结婚,热闹是热闹,但总归是别人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老同学成功的映衬下,我感觉到了压力。
我对闹哄哄的仪式毫无兴趣,在偌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后,就独自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我有点饿了。这种酒会挺热闹,但吃食非常简单,就是一些蛋糕、饼干之类的甜食,以及一些酒和水果。看来挺好看,但不是正经饭。
我拿了个小托盘,随便取了几样东西,找个人少的角落吃起来。刚吃到一半,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人:林萌!
她端个酒杯,在大厅里转来转去,偶尔和几个人碰杯,夸张地说笑几句。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坦然地端个酒杯走过去:“林总,您好!”
林萌转过身,职场性的笑容突然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相总,您好!有段时间没见了,最近还好吧?”
“还好吧……您还在嘉得吗?”
“呵呵……您真是太不关心我的成长了。我几个月前就离职了,现在在猎户座资本。”她的脸上爬满了讽刺。
“哦,哦,抱歉,抱歉,公司事情太多了,忙得四脚朝天!”我真诚地说,“对了,猎户座资本……以前好像没有听说过?听起来还是投资行业的?”
“我们这种小基金,当然入不了相里总的法眼。”
“不是,不是……”
她笑笑,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的头衔是什么董事总经理。
董事总经理是个什么鬼?以前我只听说过投资总监。这些所谓的投资人士,发明头衔的能力,比当官的厉害多了。
我们还没有聊几句,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慢慢踱过来,先冲着我说了句:“抱歉!”
又对林萌说:“林总,借一步说话。”
林萌看看我。我连忙知趣地说:“您请便!”
这庆祝会,对我真是一种煎熬。我又忍了一会儿,还是去跟林中告了个别,就下楼回家。经过大堂时,我看到林萌在打电话。我悄悄走过她旁边,听见她说:“那好,就这样。”
我加快脚步向外走,她却叫住我:“这就走了?”
我说:“是啊。”
“受刺激了吧?”她讽刺地笑。
“我有什么受刺激的?”
“别人的公司上市了,你的呢?”
“我的……”我一下子有点气短,“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就没有一点妒嫉?”
“这个,真没有。”我被她说中了,但还是说,“每天那么多家公司上市,我妒嫉得过来吗?再说了,林总跟我是同学。他成功了,我只有高兴,真没有其他的想法。”
“行吧。”她似乎有点失望。
“抱歉,让您失望了。”我说,“那么,再见吧。”
她叫住我:“你开车来的?”
我说:“是啊,三手的富康。”
“你生气了。”她笑起来。
“你有劲吗?”我怒了,“我哪儿惹着你了?成心让我不痛快?”
她收了笑:“抱歉!”
我叹了口气:“没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这是回家?”
我说:“是啊。”
“你住哪里?”
“玉泉营。”
“那你捎我一段吧。”
“你住哪里?”
“六里桥。”
我想了想:“行吧。”
上车的时候,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想了想又关上,最后坐到后排了。
我冷笑一声,把车开得飞快,一路超车,蛇行前进,在车流里左冲右突,让她在后座前仰后合。她可真能忍,一言不发。车子拐过紫竹桥,她突然说:“我想到学校看看……”
“有事?”
“没事,就是突然想去看看。”
我又往前开了一段,出了主路,拐进了学校。晚上学校的车不多,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车位。
下了车,我问去哪里,她说随便走走吧。
她在前,我在后,先是在以前的宿舍楼下站了一会儿。又去了教学楼、图书馆、食堂甚至洗浴中心,最后到了操场。
“林总这是在怀旧?”我开玩笑。
“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要么闭嘴,要么滚!”林萌怒道。
“好,好,我闭嘴,我闭嘴。”我一时想不明白林萌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都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围绕着操场转圈。
晚上八点多了,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操场上还很热闹,有人在散步,有人在跑步,有人在打羽毛球,有人在踢足球,还有人在打篮球……
我们在篮球场站住了。这是一块有十几个篮球架子的地方,一群小伙子正在挥汗如雨,几个小姑娘站在一边看。这个地方,我太熟悉了。如今重回旧地,似乎有无尽的感慨,却不知从何说起。
林萌看了良久,突然“扑哧”笑了:“你还记得当年你在这里打球的样子吗?”
“记得啊,那时候我够威风吧?那种大杀四方的感觉……爽!”
“是蠢吧?”她不同意。
“哼,你才蠢呢,穿个牛仔裤,白t恤,长头发,小白鞋,喊得惊天动地,结果呢,你们系还是输了……”
“胡说!明明是我们赢了!”
“输了!”
“赢了!”
“好吧,你赢了!”
“不,是我们赢了!”
“好,你们赢了!”
林萌似乎又变回那个不怎么讲理的小姑娘,用拳头在我身上锤锤打打。
月色融融。我们已经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儿了,林萌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在一棵熟悉的转角处,我突然一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看定她。
林萌挣扎了一下,但没有成功:“你想干什么?”
我严肃地说:“我有一个问题: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说:“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所以也没有必要告诉你。”
“那你也不问问我?”
“那是你的事情,我不关心。”
“那我再问一句:你过得好不好?”
“还好吧,只是再也没有一人,愿意为我打架了……”
我觉得,林萌的语气中似乎有一些哀怨。
这话我没法接。
后来我们居然走到南门。“我们的时光”还在!外表没什么变化。有些男男女女进出,很多一看就是大学生。
我想起很多往事,鼓足勇气说:“进去?”
她突然醒了似的,警惕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立即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进去看看。故地重游而已。我记得以前里面的环境不太好,湿乎乎的,有一次还在走廊里踩到一只老鼠,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她突然笑了,笑得我直发毛:“得了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老实……”
“此话从何说起?”
“你自己知道的。”
一股无名火冲上来,我冷冷地问:“那我们在这里站在做什么?”
她也冷冷地说:“对啊,还不送我回去?”
一直送她到她家楼下,我都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