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蓝晓溪突然呜呜呜哭了
几天后的上午,我们二十来人,一辆大巴车拉走了。上得车来,张强一副旅游团领队的样子,双手点过人头后,给我们介绍了一下大概的情况。我们这个训练营有十九人,分成三个小组,两个六人,一个七人,时间是五天。
我们都是每天忙得四脚朝天的人,五天的脱产训练实在太奢侈了,但一想到可能拿到一笔投资,还能认识些人,也就可以接受了。
随后张强让大家相互认识一下。车里立即闹哄哄的,像一间没有老师看管的小学教室。车开得不是太稳,他们也就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握手,说笑,递名片。
我几乎没有动,但手中还是很快就塞满了名片。
这种商业味儿太浓又太假的气氛,我一向不喜欢,但又不想太不合群,就趁着第一波热闹后的短暂空隙,起身象征性地跟他们微笑着打了招呼,顺便发了些名片,然后就闭目养神了。
这一路走了好几个小时,他们可真是精力旺盛啊,一直热闹地聊着。从一些人兴奋的表情来看,我甚至怀疑他们已经完成了很多大交易,至少是达成了某种战略合作协议。
我真佩服他们。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绝对不是讽刺。顺便说一句,我特别特别佩服那些跟所有人都能自来熟的人——后来有人把这种能力叫社交牛逼症。我一直在努力学习这种能力,但最终只学了个二把刀,形似神不是,有时连自己都尴尬。
训练营设在北京怀柔的一个山沟里,沟两边有些杂树,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流从中间穿过。半山腰挖了几个大坑,修了水泥堤坝,水流汇集就成了几个鱼池。鱼池里面是悠哉游哉的红鳟鱼。旁边有几排房子。房子前面有一块硕大的石头,上面有“翠屏”两个绿色的大字。高处有块大牌子,远远可以看到四个红色的大字:翠屏山庄。下面还有一些黄字,走近了才能看清楚:农家菜钓鱼烧烤露营登山……
这不就是个农家乐吗?叫什么山庄。
我们到的时候,天气很好,山风有七八级。一下车,迎上来五六个穿山庄制服的人,硬往每个人脖子上套一条红围巾。我摸了摸,手感还可以。
第一站是吃饭。我们拖着行李箱,直奔餐厅。吃的是自助餐。一人一个白亮的钢盘子,想吃什么自取。我看了一下内容,嗯,有点忆苦思甜的意思。
吃完饭在门口集合,排队抓阄分组。我抓到第一组。我们组有六个人:黄金海、何洛文、蓝晓溪、林中、胡佳佳。
最后一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再看看人,也有点眼熟。
一问,果然是!
胡佳佳刚开始没有认出我来,听我说完,马上冲上来抱住我:“亲爱的,原谅我!”
我急忙挣脱。她啥时候变成这副样子了?可怕。
吃完饭,有山庄的服务员过来,引导我们到住的地方。住的还行,水准相当于一星级酒店。两人一间,每张床上放一套衣服,要求是洗完澡换上。这衣服是咖啡色,镶着红边,左胸是半大不小的几个字:嘉树投资训练营,后背上是句格言: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这衣服的风格,差不多是餐厅的服务员的工作服吧。洗完澡,我很不想穿那衣服,但最后还是捏着鼻子从了。
第二站是会议室,陈嘉树亲自接见。他高大威猛,脸方嘴阔,留个背头,看起来像个几十年前的老干部,气场很足。他一一跟我们握手。他的手却很柔软,也很温暖。
接见完了,大家围坐一个椭圆形会议桌。坐好后是看片子。片子叫《一路嘉树》,内容是嘉树投资这些年的历程,自然有一堆的数字,还有好几个重点案例。片子制作有点粗糙,但猛一看还是挺不错的。看过片后,应大家的要求,陈总跟我们聊了聊自己的经历。
他以前在一个西部省份的政府大院当副处长。当官讲究跟对人,但他跟的那个人进了监狱。苦闷过一段时间后,他辞了职,到北京闯荡。
起步时当然有各种困难。他租住的地方是个老破小,常有老鼠进来串门。折腾一段时间后,钱包越来越瘪,有时候连吃饭都困难。从副处长到北漂,中间的落差有点大。他自然也有过暗夜流泪的时候。
一次在酒局上,他遇到了马总。两人一见如故,彻底长谈之后,决定合伙创业。
他们租个了两居室,住宿兼办公,再招来几个打杂的就开干了。他们那公司,一眼看过去就是个皮包公司,再一看分明是个骗子公司。那是个老旧小区,隔音不好,还是步梯房,每天员工加上客户,人来人往的,想不吵都难,很快就有邻居过来敲门提醒,后来看看没什么用,就在楼道口贴纸警告兼辱骂,最后发展到一天报警七八次。他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咬牙坚持了半年。直到有一天早上他们开门,发现锁芯被胶水封了,门口是一汪机油。门上还喷了红漆,圈着个大字:滚。
这个红字把他们伤着了。抱头痛哭一场后,他们搬出了居民区,咬牙在cbd租了个十几平米的开间。这时候离公司上市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中间的困难也可以说三天三夜,但陈总几句话带过,只提到有一次他想撂挑子不干了,马总却淡然一笑:“没关系,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也会去敲响上市的钟声。”陈总惭愧了半天,又想了一夜,从此坚定地追随马总。
在公司里,马总代表公司,他的个人形象跟公司的形象密切相关,甚至约等于公司形象,有些事情就只能陈总去做。
比如有一次有人赖账,数字还挺大,关系到公司会不会关门。陈总去清欠,到了后直接把背包扔到对方的桌子上。对方冷眼看他,他就拉开拉链,拍出两把菜刀:“你先砍,还是我先砍?”对方斜眼看他:“你先请。”陈总真就挥刀直奔对方脖子而去。好在最后一刻,对方躲了……
有人举手:“陈总,当时你是真砍还是假砍?”
陈总严肃起来,果断挥手,声如洪钟:“真砍!”
我们吓了一跳,然后佩服地点头。
挺猛的,反正,至少我是不敢的。
晚上还是忆苦思甜饭。饭后是小组交流时间。胡佳佳提议,在办公室坐着说话多没意思啊,不如到附近的山上走走。
我们哄然叫好。走出山庄,感觉清爽多了,不远处的山头有个凉亭,我们决定去那里坐坐。黄金海让我们先去,他回去扛一箱啤酒过来,我说一箱哪儿够,我也去扛一箱吧。
后来我们在那凉亭割据一方,说些闲话,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渐渐地,我们把自己调整到半醉半醒的状态里。
何洛文喝了一瓶冰啤酒后,提议大家讲讲自己的经历。
我们对望了一会儿,最后是黄金海开了口。
他经营着一家茶饮连锁公司,以后的目标当然很大,但目前还刚刚起步。说起为什么创业,他猛喝一口酒说:“从毕业到现在,我换了六七个工作了,烦了。”
他学的是热门的计算机专业,但那大学很烂,所以他也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毕业后的第一个工作,是在一家协会做网站维护,天天上传些没几个人看的内容,忙是有点忙,但都是复制粘贴,基本不用过脑子。半年后他到技术网站上一看,有些内容已经变成天书。这下他急了,赶紧辞职走人。
第二个工作是在一家私人企业,搞游戏开发。这公司喜欢往死了使唤人,所有人天天忙得跟孙子似的。有一天他忙到一二点,眼前一黑就瘫坐在座位上。第二天醒来后,周围都是忙碌的人们,没人知道他昨晚发生了什么,也可能是并不关心。他怕了,就辞了职,想找个清闲的工作养养。
第三个工作确实清闲。他在一家出版社做it维护,电脑坏了修电脑,网络坏了修网络。有一天一个新来的小伙子,晚上值班无所事事,就在公司的电脑上看爱情动作片。一不小心,电脑中了病毒,也感染到其他电脑,他却浑然不觉。第二天领导一开电脑,满屋子响彻女人的喘息声。领导大怒,追查责任,这小伙子自然立即辞退;城门失火,黄金海的管理责任也没跑掉,通报、罚款。他那时候脸皮薄,勉强坚持了一个月,还是辞职了。
第四个工作是在一家中型公司。他干的是自己的老本行软件开发,日子过得不好不坏。一年后,公司高层恶斗,殃及中层调整,连他这个普通的开发人员都受到了影响。经过一系列的部门调整,把他放到了市场部。他没有去新部门报到,直接交了辞职信。领导很高兴,因为不用付补偿金了。
第五个工作是在上地一家小软件公司。小公司经不起大风浪,他在这里工作了三四年,眼睁睁看着公司倒闭。好在他已经积累了一些东西,很快在一家势头喜人的互联网公司找到了新工作。
这算是他的第六个工作了。这家公司的老板倒是雄心勃勃,只是这样一来,对员工压榨得很厉害。好在那时候他还算年轻,耐磨性能良好。除了工作和睡觉,几乎没有时间做其他的事情。一眨眼,几年又过去了。
一年前的春天,他一个人过了生日。那天之后,他跨过了三十岁的门槛。那时他在公司做基层领导,每个月有两三万的收入。互联网公司是年轻人的天下,比脑力也拼体力。三十岁一过,他的脑子开始跟不上趟,身体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拉开了档次,也就变成了团队的短板,于是日子越过越焦躁。
还是那个春天,老板从外面挖来一个胡茬都不怎么硬的小伙子,姓马,老板亲切地叫他“小马”。一番人事调整后,小马成了他的领导。
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关系,他们都觉得有点别扭,慢慢开始互相看不顺眼。积怨最终变成了行动。一次和小马互拍桌子之后,他辞职了。
这次辞职之后,他还像往常一样找工作,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找到工作。半年之后,他放弃了投简历,开始琢磨自己干了。他也想过在互联网行业创业,但一番仔细掂量之后放弃了,因为在这行业他没有任何优势。
那段时间他不敢待在家里,怕憋出病来,就日夜到街上闲走。有一次走到一个学校的门口,正是放学时间,中学生蜂拥出来,挤满了学校门口的各种小店。他注意到,他们手中拿的最多的东西是瓶装饮料。当时他没感觉,回来后突然想起,这也许是一个创业的机会。他的想法是,纯粹的白水,像矿泉水之类的,可能是因为没有味道,学生并不喜欢喝,最好是带点味道的,但又不能是那种看起来就含糖高的饮料。工业化的瓶装饮料显然不可取,因为竞争已经很充分,他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可以走另外一条路,那就是新鲜。新鲜就是现场制作,比瓶装工业饮料的感觉好多了……
经过几个月的摸索,他开出了第一家店,专卖茶饮料。地点就在那个学校几十米远的地方。这个店只有七八个平方米,生意却出奇地好,半年就收回了全部成本。
他开始琢磨扩大规模。开一家店容易,想赚钱也不难,开一百家店就不是简单的乘法了。体量增大,生意就完全变了。品牌,管理,供应链,安全……都让人头疼。
又开了七八家店之后,他基本上解决了这些难题。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如果融资到位了,就可以复制粘贴一样开店了。
面对远近的山和树,他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口气说:“我的远期目标是开一万家,近期目标是一千家。”
确实有气魄。
胡佳佳说:“听起来还不错啊,你应该带些过来,让我们尝尝。”
黄金海笑道:“走得急,忘了这事,不过可以请你们终身免费喝。”
何洛文说:“黄总的这个项目真是标准的创业公司的最大优点:可复制、可扩展。”
他的这个总结,大家都认为精当,又问他的项目是什么。
何洛文说,他的项目不太一样。他说,那天他没有夜跑,这是几年来的第一次。他家附近有所大学,每天晚上吃过东西,他都会到学校的操场慢跑几圈,在头脑里整理一天的工作,也放松身体——一天不跑,他就浑身不舒坦。
几年前,他开始跑步。那时候他在一家公司当个中层,公司情况一直不怎么好,老板整天脸色阴沉,大家也都压力山大。他的感情生活也出了问题。各种琐事纠缠之下,跟相恋七八年的女朋友分道扬镳了。
有朋友受不了他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就劝他跑步。没想到这一跑就停不下来了。从公园跑到野外,从野外跑到马拉松;从北京跑到外地,又从中国跑到了国外。渐渐地,他的胸前也挂上了一些能说得出口的牌子。
他索性辞了工作,组织了个跑友俱乐部。这是个松散的非正式组织,严格说来是非法团体,就是大家分摊点儿钱,由他来带着大家跑跑步,有时候也组织参加马拉松。他的组织能力还可以,渐渐在圈内有了名气,也积攒了一些人脉。
一个朋友觉得这里有商机,就出钱让他办公司。公司实行会员制,交一笔会员费,就跟健身房一样,可以得到相应的服务。会员的服务项目看起来不少,比如专业跑步教练陪跑、跑步知识讲座、健康检查和管理、马拉松赛报名、跑步装备团购……很多人是看过《阿甘正传》才开始跑步的。
跑步有很多点可忽悠,比如多巴胺和内芬肽,跟做爱的效果一样,比如还可以健身、减肥。他的跑步经验是,绝大多数人是懒虫,那种自律性强、能坚持的人还是少数,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才是常态。有专业教练天天盯着,要坚持下去会容易一些。这笔会员费不多不少,大多数人能付得起,又有点心疼。只是,喜欢跑步的人不少,但愿意交钱的会员并不算太多,所以几年下来,预想中的会员数没有达到,公司的钱也烧得差不多了。投资人看前景不明朗,也不再投了。
他不想放弃,一方面找了几家熟悉的运动品牌赞助,先稳住几个教练,保证公司能正常运转,另一方面也在找新的投资人。他给投资人画的饼是:核心业务依然是跑步,以会员制为基础,在原有的马拉松服务之外,开发新的跑步项目,比如针对公司的团建跑、针对个人的旅游跑;扩展服务范围,不再局限于跑步这项运动,篮球、足球、羽毛球、乒乓球……都可以搞。一个成熟了,就可以复制到另一个,终极目标是做运动服务商。现在他已经有了一整套完整的方案,有钱进来后,就可以实施了……
我们几个都属于没有时间运动的,但还是纷纷给他出主意:一方面要扩大知名度,比如说上上电视报纸,网上也可以多吹一吹,另一方面也可以找一些大公司合作,承包他们公司的体育活动,帮他们花在体育方面投入的钱,还可以往大了整,比如承办一些中小城市的群众体育活动……
说得何洛文有些摩拳擦掌。
林中中等个头,娃娃脸上架着个眼镜,花格子衬衣,牛仔裤,运动鞋,话不多,笑起来甚至有点羞涩,是个标准的理工男。和大家相比,林中的项目听起来更高大上一些。他说,自己的方向是ai领域,也就是人工智能公司,现在刚起步,主营业务是ai药物研发。公司已经完成计算架构的优化和真实世界迭代系统的建立,并已初步证明了其技术的可行性和可扩展性。
他说,不吹牛逼地说,他们目前在中国只有几家友商,竞争优势也很明显。
看大家有点听不明白,他解释说,ai药物研发是计算机辅助制药中的一个方向,核心思路是通过大量数据训练ai模型,使其能够判断巨量候选化合物的成药性,筛选出少数成药可能性大的苗头化合物,从而节省大量试错的人力物力,加速药物研发进程。几乎所有制药巨头都已在ai制药领域找到合作伙伴。他们的公司也跟几家跨国药企有合作,但具体名单就先不透露了。
他的公司目前还没有自主研发药物的能力,只是为其他制药公司提供技术服务。这些跨国药企实力雄厚,也舍得在新药研发上投入,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暂时还不急着融资。
“那你过来干什么?”我们很奇怪,“大家不都是来找钱的吗?”
“陈总说,我要来的话,会显得训练营好看些。”他说。
我们感叹:“人比人,气死人啊。”
轮到胡佳佳了。她说,她正在运营一家mcn机构。我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说,这是英文multi-channelwork的缩写,意思是多频道网络,做的是签约达人进行内容持续输出和变现。我们还没有明白。她笑笑说,说白了,就是控制一些账号,在各平台发布内容,靠流量和广告赚钱。
黄金海说:“你们都在哪些平台?”
胡佳佳说:“只要是有影响的平台,我们都会开账号。像什么微博、微信公众号、绿洲、抖音、快手、小红书、b站……反正你们知道的平台,都有我们的账号。”
我问:“那你做了哪几个账号?大家都知道的那种。”
她呵呵一笑,说出了几个名字。
我顿时就惊了,因为有几个我还比较熟悉。
比如我常看的有个人,属于意见领袖类,一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样子,什么事他都能说了几句,听起来也是那么回事。
另一个人在农村,那里风景很美,这人也很漂亮,说话也幽默风趣,拍的是家长里短,但很有意思,让人很放松。
让我最震惊的是,有两个经常吵得不可开交,偶尔对骂几句的两个人,居然都是胡佳佳运营的。
“这么说,每个账号后面都是有团队支持的,台前的那些人只是在按剧本演出?”我问。
“你以为呢?”她哈哈大笑。
“我太天真了。”我承认。
他们都笑了。
我想起一些网上的纷扰,问她:“既然你们有这么多账号,又这么有影响力,会不会有公司或者个人下单,让你们攻击对手?”
她哈哈大笑:“商业推广是有的,每个账号发布同样的内容,再转发评论,粉丝再加入进来拉踩一通,很快热度就可以上来了。”
我问:“那你岂不是可以控制舆论?”
她说:“控制舆论不敢当,影响舆论倒是可以做到的。”
我说:“行,以后我想骂谁,就找你来操作。”
他们都笑了。
胡佳佳问我:“你呢?搞的是什么?”
我说了我的打算,他们都觉得可行,只是觉得这种线上和线下接合比较费钱费人,挑战会很大。
我苦笑说,先做一下试试看吧。
轮到蓝晓溪了。她叹了口气说:“我的故事有点长。”
她以前在一家美国公司工作。这家外企是做光学设备的,也就是卖照相机、摄像头的。她在公司负责市场推广,职务是高级市场经理。
一年前,公司的负责人是个印度人,有一部大胡子。大胡子说话像含着个核桃,为人却清爽,奉行业绩驱动,有业绩必奖,无业绩必罚,人人安心工作。后来换了个毛茸茸的美国人。这是个色鬼。蓝晓溪对他的事略有耳闻,但以为离自己很远,直到有一次她有点事去汇报,目睹一个姑娘坐在美国人的腿上,扯着他的胸毛玩,这才发现公司里已经来了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
她对坐在男人大腿上扯胸毛没兴趣,就辞职了。辞职之后她一时无事可做,只有买买买可缓解焦虑,有时候也跟以前的同事在网上聊聊。
有一回,一个前同事跟她说,他想做红酒生意,就是把红酒卖到中国。这人是个意大利人,在那边有些资源。她心里一动,觉得这事可以做一做,就让他发过来一些看看。这个人很快就发过来几百瓶,让她试一试。她就发动所有的关系试了试,一试还就成了,几百瓶酒很快就卖完了。这一下她有了信心,下决心把卖酒当做一个事儿来做。
这事挺费钱,但找钱好难啊。她有个好朋友,这个朋友还有个朋友,这个朋友的朋友有个朋友是做投资的。蓝晓溪被转了几道手,最终坐到一个黑胖子的面前。
黑胖子姓胡。两个人在一家咖啡馆见了面。
胡总一直在吞云吐雾。她很讨厌抽烟,但那时她只能忍,甚至想亲自帮他点烟。
“500万太多了,我给你100万吧。”胡总在烟雾中认真看了一会儿她,然后把烟在碗里掐灭,“先开个张吧,以后再说。”
一个星期后,她的账户就多了100万。按一般的划分标准,这是种子轮。
很多投资人并不把她当个女人。有人给她介绍了一家天使投资基金。老板是个满脸褶子的男人。约了三次才见到。
见到后连杯水都没有,第一句话是:“本来不想见的。”第二句是:“看你这么执着,那就见见吧。”第三句是:“我每天都要看十几份创业计划书,你这份写得不错,可以排第三了。”她高兴的动作还在启动中,第四句话来了:“别高兴得太早,是倒数第三,这几年很少有这么傻逼的项目了。”她挨了一棍子,还在愣神时,褶子脸还有第五句:“小赵,送蓝总。”
还见到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
老板格局挺大,说:“你这项目,包装包装,能卖10亿。”高兴得她一晚没睡好。但过几天再问,已经不接电话了。她叹了一口气,说了四个字:“话大钱小”。
还有一家基金,对项目感兴趣,希望自己领投,再找几个跟投的,但要求她改商业计划书。她连熬七天,写了三稿,最后的结果是:投委会否了。
也有真把她当个女人的。
一家创业基金的老板,商业计划书看过了,公司也看过了,都觉得还行,但最后没投。她问原因,对方坦率地说:“你要是个男的,我就投了。”气得蓝晓溪深夜发了一条朋友圈:“明天就去变性,安个鸡巴”。想了想,又马上删掉了。
有人给介绍了一个姓王的老板。
第一次见面,王老板不谈项目,谈起了人生:“我以前是个挖煤的,每次下井,都不知道能不能再上来。几百米深的地方,就头顶有点儿光,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小虫子,刨啊刨啊,越刨越心慌。心慌也得刨——这就是生活嘛。有一回赶上冒顶,出路堵住了。我们有十来个人,在里面待了二十几个小时。周围都是黑乎乎的。那是我人生中的至暗时刻啊。后来,我们被人刨出来了。有人一到地面就哭得死去活来,我没哭。经历过生死,我更热爱人生了……
“人这一辈子,发大财的机会最多不会超过三次。那一年,我们村周围的一片荒山出煤了。就一个小坑,里面有多少东西,谁也不敢说。我砸锅卖铁,还找不少人借了钱,包下来了。就这样发财了,不然现在还是个挖煤的……有时候还真得豁出去……
“姑娘,你豁得出去吗?”
一谈谈到晚上两三点。司机开车送的时候,他挤上了后座。车一发动,上面嘴凑过来了,下面手也在行动。
她全挡回去了:“王老板,你喝多了。”
气得她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王老板还打电话过来:“我可以投你啊,500万够不够?”
趁着起床气还在,她赶紧怼回去:“有些姑娘见了钱,高兴得合不拢腿,您应当去找她们。”
又过了三个月,她接到投资人的电话:“钱花得差不多了吧?一起坐坐?”
这次是在一家酒店的大堂见的。两人说了会儿话,黑胖子就说:“唉呀,这地方太吵。”
“那就换个地方?”
“到我的房间去吧,就在楼上。”黑胖子建议。
进电梯的时候,手自然就扶向她的腰,她巧妙地躲开了。
还好,房间门口还有一个人。
“这是我的助理,小赵。”黑胖子介绍说,“这是蓝总。”
小赵推开了房门,里面是个套间。
“接着说吧。”黑胖子指着一把椅子,“你坐那里吧。我有点困。”他就在床上,靠着枕头听她讲。
听了一会儿,黑胖子说:“小赵,你下楼给我买包烟吧。”
小赵带上门,下去买烟了。
又听了一会儿,她说到下一步的融资计划时,他说:“钱倒不是大问题……投资就是投人,我比较看好你。”
她两眼闪光。
黑胖子又说:“讲累了吧?要不要上来,靠着说?”
她呆了几秒:“靠着说?”
黑胖子指着身边的另一个枕头:“是啊,靠着说,不累。”
她突然一阵恶心,跳起来拉开门跑了。
出租车上,她看到黑胖子发来的微信:“我没看上你那项目,我看上的是你。你考虑一下吧。”
这王八蛋。
还没到家,她就让司机停车。下了车,她蹲在路边哭了半小时……
黄金海说:“你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干吗非得受这份罪!”
我和林中、何洛文也同意。
蓝晓溪没有说话。
胡佳佳说:“你们懂个屁!”
蓝晓溪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的话,都他妈别说在外面说,谁说我跟谁急!”
胡佳佳说:“谁说谁的公司明天就关门!”
我们纷纷同意:“当然。”
夜风有点凉,远处的灯光模糊起来,近处的树成了一团团的黑影。
大家都喝高了,含含糊糊地说着话。
蓝晓溪突然呜呜呜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