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年底总要冲一下业绩
我一进办公室,就发现他脸色不太好,但并不像前一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我顿时心头一沉,知道该来的总要来。
公司年底总要冲一下业绩。下半年市场竞争激烈,大家也努力了,但销售任务完成得不理想,从总监到客户经理,甚至前台小姑娘,大家都被扣了奖金。销售部整天见不到个人影,大家都去陪客户了。大家拼了一两个月,销售额还是没有上来。如果剩下的一个月再没有突破,大家的年就不会好过。
这种情况大家显然都不愿意看到,于是互相甩锅。开会时,李副总为首,我们和产品部对骂过。他们觉得是我们无能,根本就不懂销售,那么好的东西都卖不出去;我们认为他们太垃圾,搞出来的产品连猪都不喜欢。但我们有明确的销售数字压着,日子过得比他们难些……
李增科在黑乎乎的老板椅上等我。他是个胖子,把老板椅填满了,有些地方有溢出来的趋势。见我进来,他指着一张转椅:“坐。”随手扔过来一根烟。
我一拍手接住了,起身先给他点着,又给自己点上。我们各自制造出一股烟,袅袅上升,扩散,慢慢合在一处。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他挠了挠毛发稀疏的头顶,叹了口气:“是我把你招进来的吧?”
“惭愧,我有负李总的信任。”我假装痛心疾首。
他摆摆手,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啊,我倒是比你们还先走。”
我惊问:“你要辞职?!”
他点点头:“我跟张总是签了军令状的,完成任务,我的奖金涨五成;完不成任务,我走人。”
张总是我们的老板。他平常能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唱歌,但在销售问题上从不含糊,数字卡得很死。业绩好的,他恨不得管你叫爹;业绩不好的,你管他叫爹都没用。
李增科继续说:“离年底还有一个半月,上周我看了一下报表,还差一千万。从目前的情况看,肯定是完不成了。”
我想起他和我们一起喝酒的日子,给他宽心:“也不一定完成不了,兄弟们再拼一把,我看是有希望的。”
“兄弟们已经拿命在拼了,我不能再逼兄弟们。大家也不要绷得太紧,完不成就完不成,最多是换个地方。”他摇摇头,猛吸了一口烟,“我找个工作还是很简单的。”
我觉得应该表个决心了:“李总,我觉得还可以再喝几顿大酒。”
前一年找工作时,他亲自面试我。和我一起面试的,还有十多个人。他把我们带到附近的一家餐厅,包了一个单间,里面有两张桌子。坐定之后,先呼啦啦上一桌子菜,有红烧猪蹄、红烧肉、剁椒鱼头、水煮鱼这样的硬菜,也有醋溜土豆肉、辣子鸡丁、清炒芥兰这样的家常菜。服务员又搬进来几箱酒,打开来是56度的二锅头,一人面前摆一瓶,还放了一个玻璃杯。那玻璃杯看起来不是酒杯,更像喝水用的。
摆好之后,他站起来:“各位兄弟,感谢大家看得起我们这小公司。今天不说别的,就一个字:喝!”
果然就没再说别的,就是一场痛快的大吃大喝。喝到最后,有的吐了,有的直接趴下,最好的情况就是我这样的,干掉了两瓶二锅头,喝完后能摇摇晃晃站起来。
后来,能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几个人留下了。
李增科一直教导我们说,我们的客户都是养猪的,很多人没读过什么书,样子都粗黑,喜欢喝大酒。要跟客户搞好关系,最重要的是能喝酒,酒喝好了,啥都好商量,酒没喝痛快,一分钱的单子也别想签。所以,他给我们制定的销售指引只有一句话:酒量有多大,业绩就有多好。
在这方面,他是有惨痛教训的。有一回去客户那里,碰到另外一家公司的销售经理。两个人比着喝酒,那个销售经理比他能喝,他已经趴在桌子上了,人家还能跟客户推杯换盏。等他醒过来,别人已经跟客户称兄道弟,上百万的大单子顺利拿下。正面典型也有,我们一位姓高的同事,曾经一天之内和客户连喝四场,最后签了一个百万级别的大单。
这让我们都爱上了喝酒,和客户喝,自己人也喝,不喝到烂醉不算完,让人扛回去是常事……
我正在胡思乱想,李增科喷出一圈烟雾:“没用的。”
我说:“我反正是要试一试的。”
说完我就离开了。事后我从其他同事那里知道,李总跟销售部的所有人都谈了话,大家也都纷纷表示,要奋战二十天,完成一千万。
和李总谈过话的第三天,就是我的生日。那天晚上,罗群提前下了班,我们先是在外面吃了个饭,而且是挑了个贵的吃。她的业绩比我好多了,所以那顿饭是她付的钱。吃完后我们沿着街道走了几百米,很快起了一阵大风,我们就回去了。回家之后,时间还早,我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在玩手机。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她忽然说,“你等一下,我出去给你买件礼物。”我说:“要什么礼物啊,我都多大了?”她不听,穿好衣服就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后她回来,手里拿了一件新外套。她硬给我穿上,并把我推到镜子面前。在镜子里,我看到了那件外套,深灰色的;我还看到了自己,一个脸色晦暗、肚子微凸的男人。对了,还有一个双层的下巴。
那一刻,我忽然有点悲伤。我能接受脸色和肚子的变化,但接受一个双层的下巴,暂时还有些难度。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感谢了罗群,说很喜欢那件衣服。后来我们还来了一次。她好像比以前更加投入。
第二天醒来,她已经外出上班了,我也出去拜访客户。那天还算顺利,喝完回来是晚上十二点来钟。在楼下,我看到窗户是黑的。上楼开了门,打开灯,没有见到她。我晕头晕脑地在家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我给她打电话,没接。发短信,不回。我的酒醒了。她工作的地方不远,我跑过去找她,那里一片漆黑。我开始紧张起来,在手机里找了半天,找到一个跟罗群比较熟的女孩的电话。电话打过去,她已经睡了,说话迷迷糊糊的。问了半天,她才说清楚两个人很长时间不联系了。
我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我找到郑总。他也紧张起来,说有几天没见到她了。他当场给罗群打了电话,显示关机。他建议我到附近找找。我在路边找到辆破自行车,骑上在附近转了半天,一无所获。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居然完全不了解她的家庭情况,比如家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城市就是这样,你和一个人的联系,往往只是一个电话号码,打电话联系不上,这个人就可能像在你面前蒸发了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打她的电话,还给她发了无数条短信,但一直联系不上她。
我报了警,警察作了登记,让我等着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