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1章 寻人
赵学恺迎着清晨的一缕凉风从山上一路狂奔下山。
郝山虽气势雄浑, 山水秀丽,却也地势险恶,从山上下来这一路都不平坦, 且为了锻炼门中弟子,又或许是防止弟子随意下山闯祸, 郝山派自建立以来并未好好修建过山路,就任由这山路这么崎岖着。
好在赵学恺武艺高强, 轻功虽不是门中最好的, 但下山这等小事不在话下。
待路过山脚路边供人歇脚的茶棚时, 茶棚里连老板带茶客都笑着打趣道:“赵侠士又下山找师妹?”
赵学恺支支吾吾的敷衍:“没有, 去买些日常嚼用。”说罢为避免寒暄匆匆离去。
身后, 几个常来的熟客正跟从远方路过的行商解释道:“这位便是我们这山上的门派郝山派掌教大弟子, 赵大侠。”
待行商了解后,茶客便斩钉截铁道:“郝山派每月月初便下山买嚼用了, 如何会等到这时候, 且即便要补充些什么,也不需要做大师兄的赵侠士亲自去买,他这回下山必然是因为师妹又闯祸啦。”
那行商便疑惑道:“这武林侠士规矩如此松散么, 怎的一个师妹犯错还要掌教的大师兄亲自来寻。”
即便不混江湖,似他们小老百姓也知道长幼的道理, 既是掌教大师兄,十有八九就是下一任掌门了, 身份何等重要,怎么沦落到要亲自去找师妹的地步。
莫非是这郝山派着实太小,门中只有小猫三两只?又或者是这小师妹是这位掌教的赵大侠心上人?
那茶客便带着三分了解内情的得意、三分对赵学恺的同情以及四分对武林中人八卦的兴奋,道:“那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位师妹可不是普通的师妹, 这位乃是现任掌教的掌上明珠,赵大侠即便是大师兄,不也只能哄着劝着,待师妹犯了错也打骂不得么。”
行商便很理解的点点头,似他们这等跟着师傅南来北往学做生意的,说是弟子,但在师傅的亲儿女面前,也就是奴仆一般呢。
他心底暗暗思忖,那位掌教赵大侠一大早的这般急匆匆去寻人,还只会找借口不敢说师妹半句不是,这小师妹必然也是个跋扈的。
茶客似乎起了谈兴,还小声道:“你是不知道,似今日这事,月月都要发生几回呢。”每回都给他们这些路人找了不少乐子。
行商暗道,果然是个跋扈的。
已经走远的赵学恺即便没细听,也能想到待自己离开后,那茶铺里的风言风语。
不过郝山派本就是一般般的门派,又自诩正派,怎么好强行让百姓们住嘴呢,何况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谁叫他这回确确实实是去找小师妹,而小师妹也确实时常闯祸呢。
作为郝山派大师兄,赵学恺每日一早都是要督促底下师弟师妹们练功的,只是今日一早,见少了个人影,他心底一颤,便知道事情坏了。
小师妹又没来。
赵学恺到处询问一番之后,终于从几个小弟子口里和守山门的管事那里得知,小师妹昨日夜里便没回来的消息。
方得知这消息时,他自然震怒不已。
作为大师兄每日里有许许多多的繁琐之事,哪里能管得到上上下下,没想到就这么一疏忽,小师妹就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赵学恺在山门里大发脾气:“师傅师娘才出门,咱们就把小师妹弄丢了,这让我如何对师傅师娘交代。”
底下有不服气的小弟子嘀咕:“师妹/师姐才不会丢呢,她必定是跑下山玩去了。”
赵学恺虽生气,却也知道小弟子没说错,谁叫这位小师妹打小就没个正形呢。
小师妹幼时原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只是自小师妹正式入门开始习武起,这满门上下便没安生过。
小师妹不爱习武,整日里想方设法的躲避练功也就罢了,还惯爱招猫逗狗的,常常从山里引来一系列山虫野兽的捉弄弟子,以往只在山门里闹腾已经惹的好些小弟子哀怨。
等再大些的时候,这山门俨然装不下她啦,从此小师妹错眼不见就能往山下跑,之前师傅师娘还在,她还能老老实实的回来,前段时日,师傅师娘有事出了远门,小师妹竟干脆夜不归宿啦!
他也顾不得再教训师弟,只能嘱咐其他弟子们好好练功,自己赶忙下山去寻人。
赵学恺一路跑到小镇里,先去酒楼、客栈和赌场等几个小师妹平日里喜欢去的地方找,待各个地方都找遍了也没寻着人,最后无奈的来到一座红袖招招的楼房前。
他略有些羞涩,但看看四周,现在时间尚早,来这边的人不多,便拿一只手用袖子捂着脸,目光坚定脚步沉重的迈了进去。
这个时间,楼里的人都在歇着呢,来往的就几个做杂物的丫鬟小厮,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从楼上下来,见到赵学恺便眼睛一亮,掐着嗓子道:“哟,赵大侠,好长时间不见了呀!”
赵学恺闷声闷气道:“我来找师妹,她在这里吗?”
那艳丽女子眼珠一转,嗤笑道:“瞧您说的,咱们这地方素来只有男客,哪里会有女客?!”
没错,这里是一座青楼,且是山下小镇里最豪华的一座青楼。
按常理说,青楼是不可能接女客,且普通良家女子对这地方必然是避之不及。
但偏偏赵学恺有个不按常理的师妹,他小师妹竟就爱往这楼里钻。
赵学恺一边想着,还是得催促着师娘再收两个女弟子,给师妹找个玩伴才好,若不是因为没有小姐妹陪伴着,小师妹又如何会来这等地方;一边暗暗发誓这回把师妹带回山上后,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来这地方了。
毕竟小师妹年岁也不小了,不能再在这地方污去名声,即便他们江湖中人行事不羁,却也没有这么不羁的。
赵学恺对艳丽女子好声好气道:“您说的是,这里自然没有女客,只我们门中小弟子有没有来这儿?”
艳丽女子还想搪塞,却见赵学恺郑重的神色,严肃的神态,心底到有些害怕,待怕过之后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这呆子怎么会有吓人的时候。
但她还是撇撇嘴,不情不愿道:“是有一位小侠士,在雅儿房里呢!”
赵学恺上前几步,作了个揖,恳切道:“还请妈妈指明。”
艳丽女子眼睛扫了扫赵学恺,这慢悠悠的拿染了花瓣的手指指着楼上的一个房间。
“多谢。”赵学恺赶忙上楼,去往那房间,先在门口站定礼貌的敲了门,待几次后里边都没动静,他这才朗声道:“得罪了。”说着便大力推门而入。
艳丽女子原是在楼道上等着看笑话的,见他这野蛮的动作,便低咒一声:“这些个江湖人全都是蛮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把她好好的门直接给推坏了。
赵学恺哪里还记得那许多,只顾着焦心了。
推门一看,首先见到的是室内完完整整并无异样的场景,先是心底舒了口气,随即又暗骂自己。
小师妹再怎么胡闹,也是个女孩子家家,能出什么乱子呢?
然后就见里屋,一个个头不高,身着一袭白色男装,好似翩翩少年的身影,这不就是他师妹么!
赵学恺立刻放下了提着的心,担忧过去之后便是恼怒,他大喝道:“师妹,你怎么这般胡闹,竟然敢不回山门,还在这等地方夜宿。”
却见师妹只抬头随随意意的瞥了他一眼,便漫不经心的摆手道:“师兄,你且等一等,我还有事呢!”
说罢这位如少年郎一般的师妹便不再理会赵学恺,转而对坐在一旁的女孩道:“雅儿,你听这句词‘君若无心我便休,自此山水不相逢’,你听了固然会叫好、会拍手称赞,觉得痛快极了,但现在是你要唱这词,便不能如此痛快,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当事人的真正想法呢?若是你被背叛了,便是再决绝也应当要有个难过忧伤的过程,而后才会愤怒才会灰心。”
赵学恺此时方看到这屋里另一名女子,这女子眉清目秀,姿色尚可,却不如方才底下遇到的艳丽女子年轻时好看,只这女子眉宇间有一抹坚定,双眸仍然清澈,倒有一股别样的气度。
那女子必然就是被称之为‘雅儿’的姑娘,她听了小师妹的话语后,凝眉细细思索一番后,便道:“伊公子,你听听我这回唱的对不对。”
说罢,便翘着手指,昂头清唱了两句,这歌声确实清丽,且带着几分酸楚又带着几分坚毅。
连赵学恺这等完全不懂风花雪夜不懂诗词歌赋的人,也觉得这两句唱的实在好听,让他忍不住想再听下去。
却见雅儿只唱了两句便止住了,目光期盼的看着他家师妹,师妹一手拿着把扇子敲击在另一只手掌心处,潇洒道:“好!”
“就是这个感觉,记住你方才的唱歌时的状态,等到晚间登台时若能表现的如方才一样,肯定就没问题了,你要记住,唱曲不止是技巧,还要有情感,要有表达,要有态度,要带上你的理解”
小师妹高高兴兴的说了一气,说罢后拿起桌上的水壶便吨吨吨大喝了几口。
待她喝完后,那叫雅儿的姑娘才道:“多谢伊公子为我指导。”说罢她还羞涩的看了师妹一眼,道:“那今晚我初次登台,伊公子能来么?”
师妹正要道:“来,怎么不”
赵学恺立刻大喝道:“她不能来!”
说罢他大步上前,一把擒住师妹,一边对雅儿姑娘道:“我师妹师弟今晚有事,来不了了!”然后便拖着师妹往楼下走。
“哎!师兄,你等等!”
师兄没等,愣是一路把人从楼里脱了出来。
待出来后,少年打扮的师妹便立刻甩开师兄的手,道:“师兄你这么一路拖拽,当真破坏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形象,害我好没面子的。”
你一个姑娘家需要什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形象,且在青楼里的这份面子要了又有何用。
赵学恺先是道:“师妹,你年纪不小啦,都快说亲的年纪了,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别人传出去名声都要不好的。”
被叫小师妹的少年脸上听到说亲二字,先是抽搐,待听到后来便翻白眼了:“什么叫这种地方,师兄你好歹也是个名门大侠,怎么能这么看待人家。这楼里的女子都是些可怜孤苦的女子,到今天这个下场也不是她们自愿的,这里的人不是被拐卖就是因家人犯罪受到牵连,落到这个境遇已经够可怜了,你们这些男人还一边享受一边看不起人家,真不要脸。”哪里有人天生便自甘堕落的呢!
赵学恺面色一变:“什么享受不享受的,师妹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能把这种字眼挂在嘴边呢!”接着又道:“再者说来,师妹你便是可怜他们,给些银钱便也罢了,又何必亲自登门教她们唱曲。”
师妹先是无奈道:“好啦好啦,你真古板。”
但这位师兄虽然古板,心地还算良善,她也就偶尔会忍着点对方的啰嗦了。
小师妹嘀嘀咕咕道:“光给点银子有什么用呀,我要教她们的是如何更好的生存,是自立自强,是哪怕沦落成泥也要努力自救的勇气。”
赵学恺想反驳,但又不知道如何反驳,他当真是一肚子话要说,奈何天生嘴笨,从来也没辩赢过伶牙俐齿的师妹,最后只能化成叹气,道:“师妹,你该要好好练功了,不然如何对得起师傅师娘一片苦心。”
方才还没个正形的师妹一下子拉下脸来道:“我爹娘对你们是一片苦心了,对我可没有。”她说着便又要朝别的地方走。
赵学恺赶忙拦下师妹,道:“师妹何必说这种话,师傅师娘自然是疼爱师妹的,再者说你今日若是又逃课,等师傅师娘回来我可不能再为你打掩护啦。”
“不打就不打呗,谁稀罕。”小师妹随意道,说着还是要走。
赵学恺沉声道:“师妹,你这般顽劣就别怪我不客气啦。”
小师妹理都不理,转身便要架起轻功逃跑,却见赵学恺迅如闪电,飞快抽出一根长鞭一甩,便卷起小师妹,然后他拎着捆得严严实实的小师妹便飞快朝山门奔去。
一路上小师妹都在大喊,先是大喊:“快放开我,你太过分啦。”
赵学恺便道:“这是师傅师娘出门前特地给我的鞭子,他们走前说了的,若小师妹你再胡闹,我便有教导你的职责。”
小师妹便道:“管生不管养的,他们有什么资格管教我?!”
赵学恺只闷闷道:“师妹你这话错了,师傅师娘是疼爱你的。”
小师妹嗤了一声,便转而道:“那你放开我,我自己走。”
赵学恺只道:“等回了山门,我自会放开你。”
见他软硬不吃,小师妹便一路大喊:“救命呀,有变态,有绑匪,有拐子!”
赵学恺听的羞窘,但仍坚定不移的捆着师妹,一路狂奔,旁边有人听到了她的呼喊,却没一个来多管闲事的。
直到回到山门,赵学恺才把师妹放下,给她解开鞭子。
师妹愤愤道:“赵学恺你死了你死了,我要叫我朋友蛰死你!”
“哦?你要叫谁蛰死谁?”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赵学恺跟师妹同时身形僵硬,半响,赵学恺率先转过身,扑通一声便跪在地面,垂头道:“师娘,都怪我看管不严,才让师妹下的山,下回我一定好好管教师妹。”
来人是个身着劲装,长发高盘,眉目清冷的女子,她便是这郝山派掌门夫人伊颜慧,同时也是前任掌门亲身女儿。
伊颜慧先对赵学恺扬手,示意他起来,赵学恺纠结再三还是老老实实起来了,只目光担忧的看着一旁的师妹。
伊颜慧便对女儿呵斥道:“伊祁你穿成这样成和体统,不练早功、私自下山也就罢了,还对师兄毫无手足之情,你师兄成日里为你操心,你还敢心怀怨怼!”
小师妹也就是伊祁,愤愤道:“我又没有真的拿他怎么样,他捆着我拖了一路,我不过放两句狠话怎么了,这也有错?!”
“你!”伊颜慧怒目一瞪,扬起手来就要打人。
身后一人拉住了她,一名身形高大俊朗的男子过来,道:“夫人,伊祁说的也不过是气话罢了。”
来人便是郝山派现任掌门陶宸,既是伊颜慧的师兄兼夫婿,亦是伊祁之父。
伊颜慧放下手,没再打人,却也等着陶宸道:“都是你,平日里惯坏了她,纵这个孽障无法无天,顽劣不堪。”
陶宸先对伊颜慧赔罪的笑笑,然后对伊祁招招手道:“伊祁,过来让爹爹好好看看你。”
伊祁却对父母冷笑一声,便径直跑回房间,大力关上房门。
伊颜慧又要发怒:“你看看她现在成什么样子,对师兄说那等恶毒的话也便罢了,对长辈的态度也如此不逊,你放开我,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训她。”
陶宸阻拦道:“夫人息怒,想来是因为我们此次出门太久,忽略了女儿,她心中有气也是正常的。”
外边吵吵闹闹一阵后,终归恢复了平静。
而躲在房里的伊祁靠在门上,听外边逐渐远去的声音,这才悄悄嘀咕一声:“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