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替身
戚音神色诧异，随后有些憋不住笑，好像完全只是听了个很不可思议的笑话。
她抿着嘴道：“俞老师，你认真的吗？你叫我于芷琦？”
柴佳妮则听得满头问号。
俞子淇仍盯着戚音的眼睛，试图找出她神情里的破绽。
她回忆着刚刚戚音给她复位时的模样，平淡的语气音调，老练的手法动作，复位的整个流程，都和她记忆里的情景相差无几……
当年她还只是个跑龙套的小群演。
那天她白天在一个剧组拍吊威亚的戏，晚上还有另一个剧组的戏要赶。
她从威亚上下来时急了些，一时不慎头朝下坠落。她本能地用手撑住了地面，于是用力过猛伤到了胳膊。
剧组只多给了她点钱就把她打发了，让她自己去看医生。可那片场位置偏僻，那个年代又没有网约车，她一直没能打到车。
而且经此一折腾，她那个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有近景有正脸有台词的夜戏，也肯定赶不上了；再加上受伤的手臂有越来越疼的趋势，她越想越委屈，忍不住默默掉起了眼泪。
这时，也在这个剧组跑龙套的于芷琦走了过来，三言两句就安抚好了她的情绪，犹如神兵天降一般，轻松帮她把脱臼的胳膊复了位。
在此之前，她们并不相识。
在此之后，她们成了关系最好的朋友。
她们互通组训，分享通告群，一起参加试镜，简直相逢恨晚。
直到后来……
俞子淇思绪纷乱，内心五味杂陈，看着戚音的眼神也越发复杂：“这些年我胳膊有旧伤的事藏的很好，圈内圈外都没有相关的消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成名前，没有人关心她是否因戏受伤。
成名后，她也不屑于用“敬业”这种基本职业道德来营销自己。
所以即使她这条胳膊脱臼过很多次，也从未对外公开过。
戚音轻轻“啊”了一声，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她还以为自己是露了什么天大的破绽，竟然让俞子淇一眼就认出来了。
“刚刚你只是自己挣扎了几下就脱臼了，普通人哪有这么容易脱臼，明显就是有旧伤啊。”
俞子淇听着，也觉得有道理，咬了咬唇没说话。
她自己也说不清，刚刚为什么突然会有一股强烈的直觉，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于芷琦。
柴佳妮扯了扯戚音的袖子，疯狂地眼神暗示，似乎是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戚音解释道：“刚刚俞老师先是嘲讽我照着于芷琦老师的脸整的容，现在又把我当成于芷琦……”
她欲言又止，就差把“这个人脑子没事吧”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柴佳妮听完，也匪夷所思地看向俞子淇。
俞子淇演了这么多年戏，察言观色还是很擅长的，此时见她们两人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演痕迹，也有些动摇了：“……那你这些手法又是跟谁学的？别告诉我你家里有人是老中医。”
戚音摇头道：“我是孤儿院长大的，小孩子顽皮，皮外伤和脱臼是常事，所以院里的阿姨们会些脱臼复位的手法，后来我年纪稍长了些，就跟着学了学。”
她张口就来，说的自然是假话，脱臼复位哪是这么容易学的，其实她是在某个任务世界里学的。
那个世界她路子走歪了，成了个打星兼武替，受伤脱臼那是家常便饭。
久病成医，受伤次数多了，她也就学了点皮毛。
俞子淇此时冷静下来，也感觉是自己太魔怔了。
陈导新电影的剧本，就是一个人死后灵魂穿梭时空的故事。她埋头钻研了小半个月，竟然产生了这么荒唐的“直觉”。
想着，她的语气有些羞恼：“既然我现在没事，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我不希望在外面听到今天这件事的风言风语。”说罢就逃似地匆匆离开。
柴佳妮啧啧称奇：“想不到啊，俞子淇竟然眼瞎到这种地步，虽然你长得确实跟我女神挺像的，但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吧！”
戚音笑道：“这根本不是像不像的问题，于芷琦都死了多少年了，她是疯了才会把我认错。”
柴佳妮点头：“确实，整天拿当年的闺蜜情炒作，吃我女神的人血馒头，能不疯才怪。”
戚音好奇：“她炒作什么了？”
柴佳妮一副“你竟然不知道”的表情：“她一到清明和忌日，就发微博缅怀我女神，而且每次都要发通稿，讲她们当年姐妹情有多深。”
说着她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以前她跟于芷琦撕逼撕得厉害，现在倒好，年年带于芷琦大名上热搜，还一年两次，准时准点，都被网友们骂死了，还跟没事儿人似的。”
戚音若有所思。
这她还真的是没想到。
俞子淇都走了，她们也没必要留在这空房间里，两人一起往回走。
路上柴佳妮忍不住又问戚音，俞子淇叫走她说了些什么。
戚音就说对方认错人了，一开始叫她“桑小姐”，后来又叫她“于芷琦”，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也没说太多，问就是懒，说不明白。
回到休息室也没轮到戚音，两人继续聊天。
正聊着，走过来一个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对戚音轻轻鞠了一躬：“不好意思啊，戚老师，前面的老师们有些慢，你可能还要再等二十来分钟。”
戚音点点头，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先前她来签到时，这个工作人员还对她爱答不理的，现在她只是当众被俞子淇叫走了一趟，他竟然还主动来告诉她又延迟了，倒是现实。
待工作人员走后，柴佳妮忍住小声调笑：“戚老师~”
戚音被她滑稽的声调逗笑：“我这，算是沾了俞子淇的光了？”
柴佳妮嘴一撇，并不领情：“嘁，一声‘戚老师’算沾什么光。”
戚音没接话。
她倒觉得，这个休息室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谁知道未来会不会产生什么更大的影响呢？
这时，试镜的房间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小姑娘，神情沮丧，眼眶通红。
戚音认出了她是“奇妙少女”团里，唯一一个没有嚼她舌根的那个小姑娘，刚刚她帮于芷琦说话，还被队友怼了。
徐妤熙走回到队友身边，低着头说了句什么，就转身朝外面走去。
戚音这回离她们有段距离，听不见她们的说话声，但她以前为了演好一个聋哑人角色，学过唇语，知道那小姑娘说的是“我去趟厕所”。
戚音察觉到她脸色的异常，又回想起刚才她队友怼她时说的那番话……
没多想，戚音告诉柴佳妮自己去趟厕所，就跟了出去。
她一路跟到厕所门口，进去时厕所公共区域没人，她走进其中一个隔间，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
没过多久，有人从对面隔间走了出来，听声音是到了洗手台。
水声响起，又停下，整个厕所陷入安静。
但戚音知道她还在，因为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过了大概三分钟，外面的人似乎是确定了洗手间没人。
拨打微信电话的铃声在空空的厕所里回荡，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梁总，我是小熙……你之前说的事，我……我考虑好了……啊！”
徐妤熙吐字艰难，没想到刚说了一句话，手机就被抽走了。
她惊恐地转过身，犹如惊弓之鸟般后退一步，差点自己绊倒自己。
“不好意思，打错了。”戚音对着手机说完，直接帮她挂了电话，看到对方头像是个肥胖谢顶的中年男人，摆着经典成功人士抱臂状的姿势。
她都不用往上翻记录，随便瞥一眼，满屏就是对方发来的污言秽语，摆明了就是职场性/骚/扰。
至于小姑娘刚刚说的“考虑好了”，想也不想就能猜到是考虑好了什么。
无非是献出自己年轻的身体，区别也就是一夜还是长期。
徐妤熙豁出去的决心被打断，整个人绷着那股劲一松，腿一软，滑了下去。
戚音连忙扶住了她，把她拉起来，让她撑着洗手台。
徐妤熙明明是站着，整个却像是缩成了一团的小仓鼠，又小又无助，甚至没让戚音把手机还给她。
戚音摸摸她的头，语气轻柔：“你还年轻，远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徐妤熙已经忍了很久，被她温柔的声音一激，终于哽咽起来。
“你试演的是哪个角色？”戚音问。
徐妤熙强忍泪水：“……融一漪。”
戚音心道果然。
“她啊，从外形上来看，你确实很符合。”是个面若观音，心似蛇蝎的黑莲花女配，“可这个角色太难了，她的每场戏情绪都很复杂，台词也拗口难懂，不适合新人。”
一语中的，徐妤熙顿时更加绷不住了：“我……我刚刚就是连台词都没背好……我有点卡顿，就会被那个导演姐姐打断，重试了好几遍，后来有个字我念错了音，那个姐姐直接让我多读两年书再来……”
导演姐姐？这个剧组导演不是鹤林闻吗？
戚音想了想，明白过来。
选角团队一般是好几个人，有导演有副导演有制片人，她多半是太紧张了没认人，全当成是导演。
不过不管是谁，真是有够尖酸刻薄。
戚音安抚道：“你中午回去好好吃饭，下午换身衣服，换成普通的白t牛仔裤，扎个马尾，再重新化个淡一点的素颜妆。”
徐妤熙懵懵地：“啊？为什么？”
戚音耐心解释：“一般导演作为创作者，选角的时候会希望演员衣着装扮简单清爽，这样比较容易想象出她进入角色之后的状态，如果打扮得过于个性化，像你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是个idol，会让导演觉得你这张白纸已经被别人创作过了，继而影响他的选择。”
“如果你演技够好，当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但是你是个跨行来的新人演员，所以每个细节都很重要。”
她把自己以往摸爬滚打多年得来的经验一一说来。
徐妤熙恍然大悟，随即又失落：“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这是我接到的唯一一个试镜……我也根本不是当爱豆的料……”
戚音摇头：“还有机会，你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回来一趟，买些咖啡奶茶小蛋糕，送给现场的工作人员和导演他们，下午这个时间是他们最累的时候，你这个时候送些下午茶，肯定能给他们留下好印象，然后就可以尝试着跟导演提一下，再给你一次机会。”
“啊？还可以这样吗？”徐妤熙有点为难，“是不是太……”
戚音知道新人总是脸皮薄，她当年没被社会毒打前，也是这样。
“别怕丢脸，没有机会的时候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争取机会。哪怕导演拒绝了你，说不定他下一部戏就会想到你，在场还有副导演、制片人等等，都有可能会在以后想到你，给你机会。”
徐妤熙知道自己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好，那我这次一定好好背台词，绝对不会再出错了！”
戚音顿了顿，又补充：“如果你不是对自己特别有自信，可以跟导演提一下改为试演柳伶伶，虽然她在电影里戏份不多，但她是主角柳剑心的贴身婢女，电影改网剧，必然会新增不少剧情，婢女跟在主角身边，露脸机会也会增加。而且婢女的台词好记很多，你现场看个两三遍，应该也能演个八九不离十。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具体如何，你自己决定。”
徐妤熙用力点了点头，眼中萌生希望：“谢谢你！谢谢你教了我这么多，我下午一定会好好争取的！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我能加你微信吗？”
戚音跟她加上了微信，看到柴佳妮发消息说轮到她了，连忙赶了回去。
刚走进试镜的房间，戚音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个衣着复古的艳丽女人坐在长席的最左边，看得她眼皮一跳。
于芷琦？！
不。戚音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俞子淇口中那个整容成于芷琦模样的替身，好像是叫……桑晚晚。
好家伙，还真跟当年的她一模一样。
不管是长相妆容还是衣着打扮，甚至连气质，都模仿得几乎以假乱真。
活脱脱一个刚从上世纪末的老视频里走出来的于芷琦本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