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梦的夜晚
当晚嘉禾就做了泓溪的梦。
泓溪之上一片混乱，那是人与狼的混战。狼群的黑色比夜色更深，而人在其中像极了幽灵。人们举着火把，背着箭矢，一支支箭从空中射下，精准地落在某只黑狼的背上，血光冲天。一只只黑狼跃起，在火光和月光之中跃起一道美丽的半弧，那弧线更甚于天上的满月，落下，撕咬一个人的脖子，狼牙与脖颈的交接处喷出血来。哀鸿遍野。火光、血光、月光、水光交相辉映。泓溪的水被溅起好几层楼那么高，时而挡住高空中的圆月，熠熠闪烁。周围的更高的黑色森林万年沉默着。
嘉禾就在这人与狼的腥风血雨中。身边一个个生命倒下，失去呼吸，草草结束性命。他根本看不清那些人和狼的面孔，只感到阵阵的恐惧。他瑟缩着，弯腰躲避着激烈的交战，躲避箭矢，火把，狼牙，利爪。他发现自己孑然一身，身上空空如也。没有火把也没有弓箭。
混乱之中，他猛然看到一个异常的存在，那景象使他如受重击般定在原地。
那是阿金。她像嘉禾一样既没有火把弓箭，也没有与人撕咬。然而，她全身赤裸着，四肢着地，她的背以一种优美的线条拱起，臀部高高翘起，像嘉禾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捕食前的豹子。但她全身无毛，手指脚趾干净光洁，没有利爪。她的长发一部分披散在背上，一部分垂下，长度不够垂到地上，但刚好遮住她若隐若现尚未发育完全的胸脯。她通体雪白，好像在发光，在一片混乱之中，她似乎比火光和月光都要更亮。
她全身都在颤抖，四肢扒在岸边的地面上，好像站不稳的样子。嘉禾回过神来，向着这处地面上唯一的纯白狂奔过去，一边解着自己上衣的扣子。
阿金怎么会在这里？她是否睡到一半又被满月惊醒故而来到这里？怎么她急得衣服都忘了穿？为什么这次自己忘记了去她家墙下等她呢？难不成自己睡过了头？在梦里，嘉禾这样想着。她一定很冷，一定不能让她受伤。
他抱着自己的外套一路狂奔。绕过人狼混战的丛林，脚下的泓溪水让他深一脚浅一脚，左右摇晃，无法平衡。他感觉自己离阿金好远。
……
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阿金颤抖着，终于抬起头来，他看到阿金脸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眉头紧锁，好像被无形的什么巨物擒在原处无法动弹。她的小小的脸庞藏在深黑的发丝里，藏在浓黑的夜色中，又与火光、月光、血光、水光交相辉映，时而发红时而发白，露出一抹妖艳的异色。
嘉禾心中一震。脚步未停。可他脚下一滑，落入深深的泓溪之中。泓溪怎么变得这么深？这么深不见底？嘉禾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还想抬头去看阿金，那抹白色越来越远，变成白点，嘉禾试图屏住呼吸。终于他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他大口大口喘气，起身去喝了一大杯水龙头下的凉水。
他望向天上，这晚不像梦中是满月，只是少半的弯月，可天地依然被照的明亮，爹娘还熟睡着。阿金此刻应该也在熟睡吧。嘉禾忽然想去她家看看。
他轻手轻脚出了门，踏着一路上洒着盐一样的月光向阿金家走去。
没几分钟他就到了阿金家，阿金家的房子在夜色之中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怪兽盘踞在那里一动不动，嘉禾站在那一段每到月圆之夜阿金就会翻身而下的墙的墙角，抬头望着空空的安安静静的墙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转身蹲在墙角的一小片月光之外的阴影之中。
深夜的村子里空无一人，偶尔传来两声狗吠。树影在夜晚的风中轻摇。
他想到梦里的阿金，月光之下，通体雪白，垂着四肢行走，就像那天她的母亲。
没错，嘉禾那天因为不放心阿金，被阿金送到门外之后实际上他又自己从墙头翻进去想看看情况，结果就从窗户看到了阿金母亲变狼的全过程。是因为那天阿金和她母亲一同离开太久，嘉禾于是过去看看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果然是意外。他站在客厅窗户前的时候，那个传闻中的女人已经赤身裸体站在那里，他当下一震，但还是立刻别开了眼睛，看向阿金。阿金已经傻在那里，像一个石化的雕像。嘉禾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粘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再看向那女人时，她已经弯腰，四肢伏地，身体弓起来，通体长出黑色的长毛。女人一边变化着狼形一边身体关节发出咔咔的声音。这下嘉禾难以移开目光了，他也像阿金一样石化在原地。
那天他就那样看着那个女人像传闻中一样真的从一个人变成一只狼。阿金还在发呆的时候，嘉禾就返回了。那是他十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裸体，却没有一丝美感，只有一种震撼和恐惧笼罩着他。
他至少过了一个星期才能够再次面对这个崭新的世界。本以为阿金会更久，但实际上，这种世界在阿金眼中一直都存在着。只消翻个面，狼母亲就会出现。
因此，在父亲告诉自己现在需要一个人上山去拜师学习猎狼时，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要保护好阿金，并且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阿金变成一只狼。哪怕真的有一天她变了狼，他也要作为一个有雷霆手段的伙伴陪在她身边护她周全，而不是手足无措，不知所从的无能男人。他要想尽办法，接近阿金的那个世界。
……
嘉禾蹲在阿金家门口的墙角良久，阿金家里一夜安详无恙，墙头没有任何动静。他们的村子也跟阿金一起沉睡着。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寒意使他的胳膊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嘉禾才搓着胳膊艰难起身。
他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伸了个懒腰，身上关节咔哒作响。这才慢慢踱着步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