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在山上
他们一同称呼“师父”。好像已经是同门师兄弟。训练日的早上,江申会按照师父的要求早早起床,从山上到山下,打两桶泓溪水之后再回到山上,每每他到达山下之时,嘉禾正好也从家步行至此,两人便一人一桶水,往山上挑。师父往往就等在日出前山门口的晨雾中。然后是做早功,吃早饭。上午他们去师父的藏书阁读一些书,那些书记载了猎狼人几百年的历史。至于论及经验的书籍,嘉禾问过,但师父似乎暂时不打算让他们两个毛头小子碰。嘉禾干着急也并没什么用。午饭后是师父的午休时间,嘉禾跟江申洒扫庭院,之后去后面竹林中休憩。等到正午的暑气有消散之意时二人便自觉地转战至林中空地,那里便是他们的训练场。最开始是强度很不小的枯燥的体能训练,抛开早晨的拎水不谈。嘉禾心中焦急,想着这位师父的训练和传授真是有些学院派,心中存了一些不满但他并未说出口来。他曾问老爹老海,老海只掉书袋说什么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可急躁,更不可催促师父。于是他就打算等过段时间跟老师父混熟了再避开江申细细打听此事(有关阿金的那件事也即他来此的目的)。其实嘉禾始终不明白为何自己来此之后师父会顺道一起收了江申做徒弟,虽说他老人家嘴上说的自己是关门弟子,但说白了江申又算什么呢,在他看来,这关门弟子的数量怕是当时没说清楚,这个倒是无所谓,也没有说师父就只能收他一个关门弟子,但他想来想去始终不懂其中缘由,不懂江申,也不懂师父,但嘉禾并不打算去打听,他现在心里实在是装不下也顾不上多余的事情。谁身上不是一大堆秘密呢?阿申从未过问嘉禾,嘉禾也无心思去过问阿申,他们各有各的隐忧,各有各的顾虑。
师父对他们倒是一视同仁的,阿申似乎自幼在山中长大,而嘉禾从小接受义务教育,体能跟阿申相比差很多。师父并未因此放松嘉禾的训练一丝。嘉禾总是咬着牙,紧跟在阿申后面,紧盯他的脚后跟不放。而阿申呢,这个皮肤黑黑的小子虽说藏了一身的秘密没说,但对嘉禾还算友好,总是会向嘉禾伸出援手。尽管固执的嘉禾总是拒绝他的好意,阿申的手便会落在嘉禾肩头,转为善意的轻拍。
在山上,嘉禾接受跟学校完全不同的教育。对狼这种物种的学习,对猎狼人的历史的学习,使他涉及到一些与人类社会历史相串联的“新历史”,放在以前,嘉禾只会觉得离谱,如今,以往的现实与神话相互缠绕,现实世界变得广博,充满危险、可能性与挑战。还有一些解剖的狼体知识,藏书阁的角落里放着一具落灰的硅胶材质的狼体骨骼模型,被他跟阿申搬出来擦洗干净,露出仿真的颜色与质感,散发出陌生的、久远的气息,又那么沉静,深藏凶狠、暴戾,令他们擦洗之后再不敢轻易触碰亵玩。除此之外,狼的粪便、脚印的识别,以及在野外依据此对孤狼或者狼群或者狼窝的找寻追踪。嘉禾感到自己的生活有些被割裂开来,学校学习和山上训练,这两者又由阿金和他的父母串联起来。有时候他不得不停下来辨认真实与虚假。
藏书阁中的书籍一大半都与狼、猎狼有关,再加上一些不同种类、不同体型、不同年龄段的狼的模型和图片,使那里看起来像是一座狼博物馆。在师父开始对他们的传授之后重生了。
有些时候,嘉禾想起那只母狼,或者说,阿金的娘。他见识过她伏地从人形变为狼形,在那十几秒里面,她的骨骼与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壮大起来,继而被飞速生长出的浓密的皮毛覆盖,如果以后要跟他对抗的是这样的物种,如果以后阿金自己变成这样的物种,无论如何,嘉禾想,自己不能输,不能妥协放任阿金变成那样甚至离开。每每汗如雨下的时候,是阿金那张小小的灿烂面容一次次让他抬起头来,一次次振作,重新振作。某次,他忽然想到,好像已经很久了,阿金没有再那样笑过了,而自己,又是有多久,没有对阿金露出过笑脸了呢?
阿金受月圆之夜的失眠之苦良久,自己又忧心良久,而他们之间,不知不觉,正是因此而渐生隔阂,但这一点,他们谁也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