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风波

    我叫阿金。从小我就跟爹相依为命。嘉禾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喜欢的男孩。娘？你问娘？呵，听人们说，她是一头狼。真离谱，是吗？那我就是一个人和一头狼的孩子了。其实我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娘”这个字眼，对于我来说，很反感，很不舒服，很排斥。

    我记得自己曾经是快乐了几年的。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我觉得自己跟其他小孩没有什么不同。渐渐地，我知道了自己没娘。可是偶尔会有一个女人来，那种时候，爹总是把我支走。他也从来不让我跟那女人说话。很奇怪。我无法理解。好像是我会影响到他们，又好像摆出一种保护我的姿态。渐渐地，我会自动避开那人。平常的日子里，爹从没跟我说起过她。我们默契地都不说。更不提什么狼。

    可是有一天，我看见了一些东西。幸好，我只是一个人看见。这颠覆了我的整个世界。成了我人生最大的阴影。从那之后，我的毕生，都在与这阴影斗争。

    那两人交叠的场景……女人化成狼的一瞬间……父亲嘴角诡异的笑……一条毛茸茸的黑色狼尾……从那天起，这些画面就经常出现在我的噩梦中，与我黑色暗影的梦相融，让我一次次在夜半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后来那女人依然照样偶尔来。我最怕放学回家，看见家门紧闭。那种时候，我的心就会像被人用手揉成一团一样。又或者，进屋之后，闻到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我便知道她又来过了。时间一长，我对那味道异常敏感，当然更反感。我总是在闻到那味道的一瞬间，噌地一下突然变得无比愤怒，然后就用力地打开家里所有的门窗通风。父亲的反应很奇怪。他不会说我一句，只是沉默。

    那女人再来的时候，我习惯了逃避。我不愿意看到她。父亲再也不需要支走我。我会在那女人进门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藏起来，没人找得到我。我在家里、在外面有无数藏身的角落，也有无数让他们看不见我而离开的方法。

    我看到，那女人来的时候，身后没有狼尾。

    你相信吗？很多小孩在童年的时候，可能因为一些原因，会在一些时刻独自面对世界。那样的时刻没有人可以依靠。但是当时那种独自面对世界的胆量，以及那些时刻，会在他以后的一生中成为永恒的动力来源，会成为神明一样的存在，来守护他。

    很快发生一件事，使我成为了整个学校的话题中心，使我和爹成为了整个村子的话题中心。也使我的性格，更加阴郁敏感。

    很巧的是，当时班上正好没有老师在。“嘭”的一声，教室门被打开，巨大的冲击力将教师门上的玻璃震碎一地。闪电一样，从门口蹿进一只黑狼。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进的校园。那只黑狼有着浓密的黑色毛发，一条毛茸茸的狼尾低垂在身后。这只狼并没有龇牙，也没有咬人。它冲进教室，一跃而上老师的讲桌。撞飞了讲桌上的书本、粉笔盒被撞到地上好几米远，老师的保温杯也被撞翻，里面的水流出来，在地上汇成浅浅的一滩。

    一整间教室的同学们霎时间沸腾，尖叫声哭喊声响起，所有人向教室后墙那里涌去。后门没有开着，我的同学们在教室后面挤作一团。我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一条狼。我只是跟所有人一样，往教室后的人群中挤。但我丝毫没有被吓到，只是觉得好玩，甚至想笑。我一边往人群中挤，一边转过头看那条狼。奇怪的是，它像一尊雕塑一样蹲坐在讲台上，锐利的目光盯着孩子们。不动声色。教室里人声鼎沸。

    突然，那条狼一纵身跳上课桌，踩着一排排的课桌向教室后面走来。步履悠然。人群爆发出一声尖叫，小孩们一哄而散开，叫嚷着，朝教室门口冲去。那条狼并没有在意跑走的小孩。我站在教室后面，看着那条狼的眼睛，它朝向我的方向走来。我突然感到一阵熟悉感，这条狼，我见过！父亲的笑容霎时间浮现。我浑身的血液上行，脑袋“轰”得一下变得空白。那条狼朝着我这里走，我就像被它的眼睛定在了原地。突然间，我的手腕被人抓住，是嘉禾，他拉着我，穿越被推得歪七倒八的课桌，一地的书本铅笔，往教室前门冲去。我们踩着地上的玻璃碴子，跑出了教室。我转头，看见那条狼没有追过来，只是站在教室中间的课桌上扭头看向这个方向。

    大人们来得有些晚，听他们说，那条狼最后从教室侧面的一扇开着的窗户逃走了。那天，我的同学们跑出教室，站在一个花坛旁边，教室里面的人在里面抓狼。我看见莉坐在花坛旁边，抱着她的文具盒伤心地哭着。很多人被吓到了。但是我没有。我站在那里，脑海里全是那条狼的目光。不知为何，我在心里暗暗祈祷，祈祷那条狼不要落入人的手中。最后，它跑走了。那天，嘉禾一直拉着我的手，拉得很紧。班上所有小孩站在那里，我俩站在中间，嘉禾一直没有松手。他的手出了汗，依然抓得很紧。我感觉到他在颤抖。

    没有人知道学校为什么闯进一只狼，不知道为什么那只狼闯进我们教室。老师们并不在乎这些，只是庆幸我们没事。并忙着安抚孩子们。

    上午，我只是在人群中。跟所有人一样。中午回家，爹也没说什么。下午去了学校，一堆人围过来我的课桌旁。叽叽喳喳地过来说话。他们有人说，那只狼就是我娘，是来学校找我。有人说，他们爹娘说了，我是不详之人。我像个石头直直地坐在那里，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冷。

    嘉禾过来，把他们从我旁边推开，恶狠狠地对他们说道，“滚开！”那些小孩并没有走。他们对嘉禾说，“你还要跟她一起玩儿吗？”“小心有一天被她娘吃了！”“说不定她也会变成狼把你吃了！哈哈！”嘉禾的拳头邦的一声，打在那个小孩的左眼上。我站起身来拉着嘉禾，但是已经晚了，他们扭打在一起。

    直到老师进来将他们分开。嘉禾的嘴角有血丝。头发和衣服乱糟糟，脏兮兮。他的眼睛血红血红。我的眼睛雾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