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嘉禾

    嘉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家和他家离得不远，我经常去找他玩，在学校我们还是同班同学。嘉禾跟其他人不一样，他几乎是无条件地对我好，嘉禾的爹娘也跟其他人不一样。嘉禾爹跟我爹是朋友，他们会一起上山砍柴，嘉禾娘会留我在他家吃饭，有的时候会给我梳头发，我记得有一次我过生日，嘉禾娘还给我做了一双布鞋。我自己的鞋子被我日复一日的疯玩疯跑几乎磨没了鞋底。嘉禾娘做的布鞋穿起来我能跑得更加飞快，有时候甚至连嘉禾都追不上我。

    夏天晚饭过后，夜色初初降临，白日的炎热尚未散去，爹喜欢带着我去嘉禾家找嘉禾爹说话，他俩蹲坐在嘉禾家门外那棵大槐树下的墙边，一边抽烟一边说话，嘉禾娘在屋里洗洗漱漱，缝缝补补。我跟嘉禾就会一边嚼着他娘腌制的新鲜爽脆的咸菜，一边去一旁的野草丛里抓蛐蛐。我还记得有一次我跟嘉禾一起在地里面玩，比硬币还大的雨点就一颗颗重重砸在地上，我们站在那里朝西边看，那边的天已经全黑了，大概二十米之外，能看到灰云下的雨雾往东而来。而东边的天空尚且晴朗，我俩对视一眼，相互抓着扯着往东边的村子里家的方向飞奔。盛夏的大雨势如破竹，倾盆而来，就在我们身后追赶。我们开心地叫着，跟那场大雨赛跑。最后我们还是被大雨追上，还没跑到家已被淋成了落汤鸡，我俩笑得像两个傻子。我好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高兴，至今我还记得嘉禾那亮晶晶的眼睛。

    我家房顶背后靠着一座不高的山丘，要爬上去非常难，但从另一个方向可以很轻松地爬上去，只是不能直接到家。山丘从脚到顶长着各种树木和灌木，在山顶有一片小小的空地，从那里望不到我家，但能看到很美的风景。这座山包本来是座荒山，上面除了树和灌木还杂草丛生，从来没人愿意上去，后来竟被我和嘉禾爬走出了一条小径。从小我就喜欢往高处爬，无论是房顶还是山顶，嘉禾有点恐高，但是他还是会跟着我往那些高处爬。慢慢地他也没那么恐高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一直都恐高，只是当时他为了陪着我克服了自己心里的恐惧。我最喜欢在高处躺下来静静地看着天空，整个视野里就只有天空，其他什么都没有，那种感觉好像看着大海，仿佛一纵身就能跃入其中。嘉禾总是静静地躺在我一旁陪我，天空有一种让人闭嘴的强大魔力。虽然我从来没见过海，但是在我心里，海就是天空那个样子。小时候的我真的很奇怪，莫名地喜欢攀爬，迷恋高处。云彩，飞鸟，远山，都像嘉禾一样，是我的朋友。

    无数个美好的日子就那样被我们挥霍了，春夏秋冬，我们就像两个财大气粗的快乐富翁，拥有这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

    其实爹这边有不少亲戚，但他们不是经常跟我们来往，我知道我有很多堂的哥哥姐姐，但是他们跟我家都保持着异常礼貌的疏远距离。我又是独生，很羡慕那种兄弟姐妹的感情。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跟堂姐堂妹在一起玩耍，最大的哥哥过来，高大的他先是抱起我的堂姐转圈玩儿，然后抱起我的堂妹，个头刚刚到他大腿的我抬起头看他，他却把脸转开了跟别人说话。并没有抱起我的意思，甚至没有看我一眼。由此我知道我跟别人至少是不太一样。小小的小孩，就是这样被一次次的区别对待磨得敏感又敏锐。

    嘉禾不一样。嘉禾会来找我玩。嘉禾伸出手对我说，“阿金，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就会伸手拉住他的，他就会带着我去村子里的小卖部买零食。那是我童年很少尝到的味道。他还会像变魔术一样，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大串棒棒糖，然后换来我快乐的惊呼。他只是看着我笑。

    我的朋友很多，尤其是在学校，相比起在家，我更愿意待在学校，那使我更快乐。不过我最好的朋友还是嘉禾。上学放学我们都会一起，几乎从来没有例外。

    那时候我大概十岁左右了，未曾想过“喜欢”之类的事情，但我只知道，嘉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愿意跟他待在一起玩儿，他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爹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在学校的时候，嘉禾总是学习很认真，而我对书本好像天生提不起兴趣，看着黑板上的字注意力也难以保持集中。嘉禾上课的时候非常认真，总是在下课后来我座位旁边敲我的脑袋，让我专心听讲，问我老师讲的内容有没有听，或者就给我讲那些我被打了红叉的题。其实我不愿意学习，只是嘉禾说的话我就会听。

    四年级时有一次我破天荒的考了第一名，当时我正坐在座位上拆我的自动铅笔，一个叫莉的女孩走过来，叉着腰站在我跟前，用鼻孔看着我说，“你可真厉害，这次竟然考了第一名，还不都是因为嘉禾帮的你，他因为你这次可是头一次考第二名！”我瞥了她一眼，没理她，当时嘉禾不在教室，但我也不想跟她较真。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看我不理她就走了，走之前还送我个巨大的白眼。我专心拆自己的笔，没弄明白她为什么要来找我的茬。但是对于别人的冷嘲热讽，我从来不会放在心上。那时我只知道那个女生不太喜欢和我玩，但这对我来说，也无所谓。直到后来又长大了一两岁，我才慢慢懂得那种名为嫉妒和喜欢的感情。

    那次嘉禾的座位和莉的调到了一起，之前我好像从来没怎么在意过嘉禾跟谁做同桌的事情，但是那次突然我就特别在意。我回过头去看他，嘉禾在看书，一脸淡然，他旁边的莉扭着头望着嘉禾，眼里的欣喜溢于言表。突然我就特别不舒服。我扭过头来看书，如鲠在喉。心里突然升起对于莉的憎恨和厌恶，我盯着书上的字，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这复杂的感情使我惊异。回到家之后，我用石头在一个很隐蔽的角落刻下一行字：嘉禾永远和阿金在一起。

    我在心里默念，嘉禾只喜欢我就够了。从那之后，我就渐渐懂得了喜欢和因为喜欢而生出的嫉妒。那好像是一种比童话书里的魔法更甚比魔法力量更大的东西。我知道，我喜欢上了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