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昆仑山。
一道瀑布从云间倾泻而下，水花四溅，雾霭氤氲。
一汪清泉似镜，水深及膝，底下铺着层五颜六色的鹅卵石，石中生灵芝，黑的、红的、紫的，朵朵菌盖形似雨伞，忽高忽低，争先恐后冒出水面。
波澜不惊的水面中央，盘坐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双足跏趺，两手结三昧印，周身烟气环绕，眼睛微闭，眉心舒展，乌黑乱翘的睫毛在煞白的面颊刷出了几层浓重的阴影，看起来气色不佳。
“飞沙，今天好些了吗？”头顶红冠的仙鹤焦急地围着少年转圈圈。
“白露，用不着担心。”蹲在泉边的莫音寻随手捞出一块鹅软石，打起了水漂。
咕咚——咕咚——咕咚——
石子腾空、飞舞、旋转，连蹦带跳十几下，振得微波荡漾，涟漪阵阵。
最后撞上飞沙的膝盖才停下，沉入水中。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故意的？”飞沙被迫睁开半只眼睛，瞪着恶作剧的始作俑者，眸中盛满怒意。
莫音寻故技重施，这次石子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完美地绕过了飞沙：“你小子确定要接受骁的建议？”
“没有看好灵芝仙草，是我技不如人，这笔账，日后我会亲自讨回来。”飞沙重新阖目，调整情绪，心平气和地说道，“但不能拖整个昆仑下水。”
“以牙还牙天经地义，凭什么协商？就血族封剪夜那嚣张样，他还能向咱们低头认错不成？”白露义愤填膺地开口。
飞沙暗暗叹了口气：“血族人多势众，咱们昆仑人丁凋零，杀上门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一旦事情闹大，必定会惊动仙宗其他六派，到时五百年前的悲剧又将重演。”
闻言，扇着翅膀闹腾不已的白露顿时安静下来。
莫音寻以散盘的姿势席地而坐，左手支颐，右手有节奏地抛接着石子：“……我不是师父。”
“所以我才能对着你这般苦口婆心。”飞沙变换手势，三昧印转成阴阳和合手印，“不过和谈不意味着让步，该有的气势不能输，该讨的东西也一样都不能少。”
“那让他赔偿点什么好呢？”莫音寻歪歪脑袋，鼓鼓腮帮。
飞沙脱口而出：“幻音铃，以血为契，可传音，可攻击，可使对手产生幻觉，甚至还能操控意识，云骁死乞白赖求了好久才求到的。”
“嗯……”莫音寻摸摸下巴，似是在斟酌，又似在思考着什么。
“等一下！”白露飞到莫音寻身边，担心地问道，“此事若传出去，妖宗会不会认为我们昆仑好欺负？然后纷纷效仿那封剪夜。”
飞沙不屑哼道：“妖宗的其他臭鱼烂虾，有那个实力吗？”
白露点头如捣蒜，接着又摇得似拨浪鼓：“仙宗那群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理他们作甚，自上代掌门起，那六派就一直看不惯昆仑，可也奈何不了咱们。”飞沙收势，自信满满地看着一旁得莫音寻，“再者，有了前车之鉴，你这个现任掌门应该不会再丢下大家不管了，对吧？”
莫音寻嬉皮笑脸装傻：“什么？我没听清。”
飞沙立即暴走，化作原形朝着莫音寻俯冲而去：“你这个混蛋！”
“白露凶我，你也凶我。”莫音寻眨眨右眼，一柄青色的剑登时浮现，他拍拍屁股御剑逃之夭夭，“青丘的小狐狸对我可温柔，可体贴了。”
仙鹤展翅，翱翔天际，嘶鸣声划破空气，响彻云霄：“谁叫你整天厮混，不务正业，不想挨骂，那就赶紧找个靠谱的徒弟回来继承衣钵，否则咱们昆仑迟早被你霍霍光。”
“哈哈哈……”被飞沙追着骂，莫音寻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前俯后仰，开心的与他玩起了捉迷藏游戏。
“飞沙，你伤还没好呢，悠着点。”望着在空中嬉闹的二人，白露抻长脖子，大声提醒，“还有你，别再逗飞沙了，咱们该出发了。”
莫音寻和飞沙越飞越快，绕着昆仑山耍了几圈之后，竟没了踪影。
“喂，你们两个混蛋这是打算撇下我去青丘吗？”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白露马上跟了上去，“可恶，等等我呀。”
东方的地平线隐隐泛起一丝光亮。
四只黑煞驮着翠辇穿破子夜，一路前行，仿若出入无人之境。
翠辇之内，封剪夜依旧懒洋洋地靠着御座假寐。
花沉吟则调转圆倚，趴在窗前，手里攥着点心，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景色直看，嘴里哼着小曲，心情看上去很好。
因为大魔头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穿书前，她还挺宅的，一到假期就爱窝在房间里，懒得出门。
旅游什么的，人山人海，费时费力又费钱，还不如当云观众。
难得不用挤车挤位置，她自然相当期待。
高空三百六十度全景俯瞰，vip专座，各式景色，尽收眼底，简直爽歪歪。
“绯影，你也想看？”微茫一点一点透过窗户倾洒在花沉吟的身上，她不放心地戳戳肩上的肉球，“不怕晒吗？”
“我们血族虽然很讨厌天上那个大火球，但看看日出问题不大。”绯影扑闪着大眼睛，朗声道，“而且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沉吟一定温暖至极，我不想错过。”
“好久都没有晒太阳了，待会儿一定要晒个够本。”花沉吟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身体舒展开，她搓搓手指，变出一朵迷你花伞，撑过绯影的头顶，“喏，送你。”
绯影伸出两只爪子，握着伞柄来回转动：“好香，好好看。”
“嘿嘿。”花沉吟舔舔唇瓣，灵巧的舌尖倏地把残渣碎屑卷进嘴里，甜味扩散，倍感满足的她又接连变出了四把花伞，给外头辛苦驮行的黑煞们遮上，“这样就不会翻车了。”
“沉吟想的真周到。”绯影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的伞，狂吹彩虹屁。
“哎呀！”似想起什么的花沉吟撇过头，笑盈盈地看向身后的大魔头，“夫君，要不要也试试？”
封剪夜恹恹地抬起眼，他对日出没有半点兴趣，他只想重温记忆中的笑容。
可映入视线的画面与脑海中的印象仍无法重合。
太阳即将露头，他真的能达成所愿吗？
如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那个可能性，他不禁心头一紧，顿生烦躁。
“呵呵，夫君这么厉害，肯定不需要。”大魔头虽然面无表情，眼神却变了几变，机智的花沉吟马上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那我去看日出了。”
撂下话，便马不停蹄地返回原位。
好巧不巧，正碰上准备出来营业的太阳公公。
绯影扛着伞，指着前方：“沉吟，到穿云峰了。”
花沉吟激动地探出头，左顾右盼。
居高临下，风呼啸而过，视线却异常清晰。
云雾山峰，一览无余。
和视频网站旅游博主的镜头相比，亲眼目睹只会更加壮观，更加震撼人心。
过去隔着屏幕，大家在感叹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时，总爱夸什么梦幻仙境，人间天堂，什么空灵唯美，意境绝美。
她却不一样。
作为吃货，任何景色都能脑补成美食。
这次亦不例外。
翠辇速度不快，从正面平视的角度，整个日出的过程像极了新鲜出炉的冰激凌奶油蛋糕。
嶙峋的怪石宛若一根根手指饼，朦朦胧胧的霞云晨雾弗如发泡奶油，最后再用红彤彤的太阳作为点睛。
绕行至侧面，以仰拍的视角望去，又神似一杯精心制作的草莓奶冻，偌大的透明玻璃杯罩在山体之上，里面红白相间，层层叠叠，粉嫩清凉，颜值爆表。
转到背阴处，乘高俯视，那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外焦里嫩的溏心蛋，蜿蜒丝滑的流云，郁郁葱葱的青松，叠翠流金，醉人芳香。
一圈下来，看得人口水横流。
尤其蛋糕和冻奶，任大魔头厨艺再高，也做不出超越时代的东西。
最绝的是，除了一饱眼福外，竟还意外地发现了几种罕见的花。
“夫君，我能不能下去一趟？”花沉吟屁颠屁颠地跑到大魔头跟前，手舞足蹈道，“这穿云峰太绝了，居然有乌昙花和舍子花，我在花族都没找着过。”
封剪夜不知道乌昙花和舍子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眼前人谈起它们时的神情，却深深地牵动着他的情思。
在太阳的照耀下，她全身都踱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熠熠生辉的眼中仿佛跳动着两簇小火苗，又蛊又魅。
乐不可支的模样介于童稚与天真之间，上翘的嘴角，上挑的眼角，上扬的眉角，无一不在诉说着她的开心和愉悦。
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热情，轻而易举地便能将人吸引进去。
哪怕只静静地瞧着，也会情不自禁沦陷其中，深受感染。
“我不多待，只摘几株，够编花环就行。”大魔头虽未表态，善于察言观色的花沉吟发现他已不再顶着欠债司马脸，面部表情柔和了许多，甚至唇角还衔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沉吟，我和你一块去。”绯影及时送上助攻。
花沉吟点点头，多一个人多一份胜算。
然而，封剪夜却痴痴地凝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不同意也不反对。
四目相接，猜不透大魔头在想什么的花沉吟心里不免打起了鼓。
绯影甩出尾巴，挠挠她的脸：“还愣着干嘛，快走呀。”
痒痒的感觉传来，花沉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沉默等于认同。
于是，二人又玩了一次蹦极。
不过，下方地形实在过于复杂，她不得不谨慎行事，放弃了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
平稳落地后，也不敢耽误时间，直奔主题。
乌昙花别名优昙婆罗，形状看起来有点奇怪。
没有叶子，一根细细的独茎支撑着一朵雪白圆圆的花苞，单看很像牙签插着米粒，聚在一起却像随风飘摇的麦穗。
在佛经里预示着祥瑞之兆。
舍子花又叫曼珠沙华或彼岸花。
血红的花瓣形似鬼爪，传说来自地府，生长在忘川河边，指引亡魂踏上轮回之道。
一红一白，一简一繁，一吉一凶，绝配。
“沉吟，多摘点，给我也编个花环。”绯影撑着伞，迈着小短腿在花沉吟肩头踱来踱去当监工，“我喜欢红色的。”
“好好好。”花沉吟一边附和，一边干活，但放眼望去，两种花的数量都不多，总不能全给人拔光了，好歹留点。
如此一来，她只好专门挑那种快要凋谢的。
一路找，一路选，不知不觉间竟闯入了奇松怪石阵里。
巨大的松树居然从石头的肚子中穿过，形成拦腰之势。
上面枝叶茂盛，下面花团锦簇。
一株株乌昙倒立悬挂于石缝里，左右摇摆，像是在向她招手。
花沉吟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却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下脚，摔了个趔趄。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她本以为会脸着地，未曾想却撞上了一堵温暖厚实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