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斩鬼见血
且每月产出的几坛热河双蒸虽卖价不低,但得来的艰辛对于懂事最早的她来说也最为清楚。
酿造的过程用千难万险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些偶尔售酒所得的银钱是青山草堂为数不多的进项,用于维持所有人的吃穿用度。
那些她都是知晓的。
她一定对于这次求仙去疾寄予了极高的期盼,因为足够懂事,对应的她也一定经历了极致的自责、愧疚和纠结。
菌子不想就这样去抹灭她可能视为唯一机会的希望,那样是残忍的。
他想尊重她的决策。
如果只是被骗去些钱财,安全不会受到威胁,就由着她,骗去即可。
事后再想办法让她醒悟便是。
菌子看着祭台上或老神在在,或张牙舞爪,或虚张声势的众人,心下基本已经确定这就是一群装神弄鬼的骗子。
不过他并不打算去揭穿,每个群体都有其生存之道。
砸人饭碗等于杀人父母。
凭空树敌,实属不智。
另外还有两个原因让他心生忌惮,一来他虽然明白这些人在招摇撞骗,但仍需一些观察来搞清楚他们愚弄众人的手段,事后说与采巧听。
如果她听不进去,就做一遍给她看。
另来菌子更明白他不是孤身一人,很多人的命运和他连在一起,很多人在他的照料下才能活着,一损俱损。
如果他无端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神汉人数不少,计划周密,规矩森严,实力尚不可知,所以他不会轻易招惹。
至于其他人和自己无相关的人是否被骗,菌子不想干涉,说破天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世道艰难,力量微薄时,自扫门前雪当好。
况且这方天地信奉鬼神自古有之,何时兴起的风气,久远到连最古老的存世古籍,也无法查证。
穷则独善其身,达才能兼济天下,当下自己也就只有独善其身的家底了。
菌子跃下高处,向着采巧走近了些,来到那些跪倒在祭坛下的人群中,随意找到一块脸盆大小的鹅卵石从容坐下,与周身虔诚跪拜的人群格格不入,似个另类。
不少人用异样的目光反复打量他,用眼神斥责他的不敬。
离他最近的一位体态丰腴的美妇,甚至小心谨慎的扯了扯他的裤腿,用惶恐不已的语气小声劝说道。
“少年郎,跪下再望,莫要冲撞青莲教上仙。”
菌子扭头平静的扫了她一眼,不以为意。
并未过多理会,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起此刻祭坛上的杀鬼术法,仿若独赏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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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沉,大云低垂。
白须老者此刻剑法舞毕,双手收剑握持于胸前,高举过头顶,双臂后摆蓄力后,向着躺在地上的妇人凌空虚刺而去。
手口相合,出剑同时厉声喝问道:“仙姑,可查明何方邪魅作祟?”
灰发老妪闻听后,双瞳复位,双臂依然抖动不止,尖声答曰:“回禀天师,独户恶妇,寡死家中,曝尸至今,无人收殓祭祀,四处游荡。”
“偶见苦主夫妻同心,三代同乐,心生妒意,妄欲夺舍而代之。”
白须老者佯怒,顺势接言道:“当真痴心妄想,生死自有天定,祸乱阴阳,已伤天和,其罪当诛!”
而后再度收剑,左手握剑,背于身后,右手自腰间摸出一张黄纸朱砂刻画的符箓,食指中指并拢,成指剑式将符箓夹在其中对着躺倒在地的妇人虚画不停。
画毕,沉声再问:“恶鬼祸民,当如何?”
问毕,话音将息,祭坛上童子、老妪、持杆众皆同刻起脚,大跺而下!
步伐整齐,跺声轰隆。
在脚掌落地的瞬间,口中还同一大喊出声。
连跺三下,三声“斩!斩!斩!”震荡激发,极具声势。
台下信众,不少人被这三声齐喝震得心神失守,须发耸立。
趁着这三声大喝余势未散,那白须老者手持符箓三两步快速窜至那妇人身旁,以一种精准刁钻的方式将符箓强行塞进妇人嘴中。
口中念念有词,双指夹着符箓左右搅动不休。
白须老者仅搅动片刻,不多时那原本不断挣扎的妇人竟渐渐无力。
再有片刻,竟当真平静下来,了无声息,似那熟睡过去一般。
见妇人彻底没了动静,白须老者骤然起身,双指夹符指天,定住身型后向一旁侍候的童子交代道。
“恶鬼已被摄入此符,傀来!”
童子得令,左右各走出一人,自巨幕下拽出一蜡黄纸人,一左一右掐住肩窝拖行向前,如武生走台般面向祭坛下绕行一圈,似有展示之意。
而后将纸人拖至白须老者正前处放定后,疾退回位。
白须老者剑指击出,将手中拘住恶鬼的符箓,贴在纸人额头正中。
说来也奇怪,原本毫无动静的纸人,在被贴上符箓的瞬间,竟开始猛烈抖动,仿若真有邪祟被困其中,挣扎不休。
观望众人得见此景,均对这一手神奇术法感到惊异不已,心内怀疑渐息,纷纷入局,屏住呼吸,静待老者的下一步动作。
或许所有人中,只有一直细致观察的菌子察觉到,在那白须老者将符箓探入妇人口中时,趁着双指搅动的间隙,宽大道袍袖中不停有细碎的灰色粉末洒落,落入妇人口中。
而此时此刻,众人视线皆被老者吸引,亦没有人注意到祭台右边靠近里幕处,有一童子小指勾勾停停。
旁观者清。
白须老者对旁人的反应全不理睬,双眼微眯紧盯着纸人厉喝:“微末道行,还妄图反抗,徒劳尔!”
话音未落,顺势起剑,将欲斩处。
恰在此时,那灰发老妪终是停止筛抖,将铜铃收入怀中,双掌自一旁童子处捧起一瓷碗恭敬奉至老者身前。
“老身敬供仙家符酒一碗,与仙师助兴!”
白须老者单手接碗,将符酒尽数倒入口中,豪迈咽下。
余出半口,喷吐于桃木剑身。
仰天大笑:“快哉快哉!”
话毕,一剑横斩而去!
噗呲一声,纸人头颅应声落地,挣扎即止。
“恶鬼已除,你等尽可解去苦主束缚,背回家中。待其睡醒,必然神智清明。”
白须老者作势,成收功模样,对着一直跪伏在妇人身侧等待的家眷说道。
敦实汉子大喜过望,急躁躁的便欲起身。
不过还不待他有所动作,便看到那白须老者若有似无的往他们这边瞥了一眼。
口中仿似随意般的飘来一句:“心要诚些。”
闻言,汉子一家心胆欲裂,虚汗横流。
汉子那年迈老娘亦战战兢兢,但好歹也是历经人生数十年风雨飘摇,懂得人情世故的明白人,快速脱下手腕上一只古朴玉镯,加放入身前托盘中。
末了,似乎觉得还是不妥,跪爬至那幼童身前,将幼童左足腕间佩戴的一条银链和胸前上挂有的一块长生镀金铜锁,一同取下后爬回,轻放进托盘中。
眼见此幕,那白须老者才将视线移开。
三个大人瞬间跌坐在地,如蒙大赦,只有那幼童不明所以,茫然四顾。
手忙脚乱的将那人事不知的妇人抬起,诚惶诚恐再次磕头拜谢后仓惶离去。
“血”
“血!”
几人才刚走下祭坛,接连几声讶异的惊呼便将众人目光吸引汇聚。
“流血了!”
“快看!有血!”
众人抬眼望去,见出声大呼的是一妙龄少女,不过此刻没有人有闲心打量她的模样是否俊俏,肌肤可还嫩白。
只见她高抬右手,指尖颤抖着指向祭坛上,那被割下头颅倒地不起的纸人。
台下逐渐有信众看清祭台之上的异象,皆瞠目结舌,满眼不敢置信。
祭台之上。
方才那白须老者与那蜡黄纸人在那祭坛上相对而立,而后白须老者右手持剑向左挥斩。
所以那纸人被斩断头颅的瞬间,也向着台下方向顺势侧倒,将碗口大的圆形断口面向了台下众人。
此刻,那纸人被桃木剑整齐切断的脖颈处,竟有那殷红的鲜血,自那环形断头处缓缓溢出。
诡异至极!
“血!真是血!”
“斩鬼见血!”
“真仙人也!”
霎时间,人群中纷纷议论不休,语气各异,惶恐谦卑。
突然,不知何人带头,众人争先恐后的跪拜而下。
齐声山呼!
“仙人保佑!”
“上仙保佑!”
一手斩鬼见血,瞬间安抚疯妇的神异手段一出,众人已经不再有疑。
不少人眼中都多了些期许,也有不少人早已抢在他人前面,跑到祭坛下长跪祈愿。
只余菌子独自冷眼,惋惜自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