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帐内夜话,蜀间初浮
隋国,虎头关军营。
是夜,将军大帐。
北地的夜风最是磨人,真如凉刀一般,狠狠地刮上了何队率的脸。
但他挺立在寒风中却分毫不动,披甲扶刀站在将军营帐外,静待将军召见。
现在也不能叫他何队率了。
劫营一战的逢战机变之功,让何驹从五十人队的队率,直接晋升为统率一曲的曲候。
换句话说。
何驹现在手下,满打满算统率了有二百余人,还都是历战的精卒骑士。
实际上,这样的晋升十分不正常。
北地军中虽以军功为重,但不是每个位置都有空缺。
也不是每个曲侯刚一任职时,就能统率精卒。
何驹能有如此殊待,全因眼前帐中端坐之人……
是他的父亲。
拼爹,在任何时代都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
这边,将军营帐中走出一人,直奔何驹而来。
“曲侯,将军唤你进帐。”
何驹点了点头,紧了紧身上的甲胄,肃容走进大帐。
大帐中的摆设简单,一长桌,一胡椅,两排刀兵架,一副黑铁甲。
桌上点一烛灯火,有白髯黑发的老者,持笔批读着一份公文。
虽然老者相貌沧桑。
但双眼中熠熠的神光,以及雄壮的身躯,让人不敢轻视其分毫。
帐中秉烛夜读者,虎头关游击将军,何坚。
何驹刚一进帐,当即冲着何坚半跪抱拳,肃声拜道。
“曲侯何驹,参见将军。”
“嗯,起来说话。”
何坚的声音很闷,却丝毫听不出疲态。
作为一名三品暗劲武者,强健的五脏早就足以支撑他短期不眠不休,重复完成枯燥疲乏的工作。
“何曲候,我听说死囚营丁字监,有人走通了你的门路。”
“以荤食为赏,统合了监中死囚,每日操练?”
“并且据说操练的还有模有样,统兵者,颇具诚伯遗风?”
何坚头也不抬,慢声问道。
刚刚站起来的何驹,脸上却无半点儿意外神色。
他早就料到父将半夜召他入帐,原因必是他私允陈锦练兵一事。
整个虎头关军营上下,就不会有什么事,能瞒过何坚。
当然,何驹从一开始就没想要瞒住自家父将。
“将军明察,此事起因,乃卑职无意之间,发现丁字监死囚陈锦,是诚伯陈献之后。”
“其人勇武,精弓马,善刑讯,膂力过人。更兼有练兵之能,胸怀功成洗罪之志。”
“今年蛮族秋掠势大,卑职私以为要整合关内可用之力,故特许其折功换肉,练兵死囚营。”
“若是将军责罚,何驹……一力承担!”
何驹再次跪下,不卑不亢肃声说道。
迎接他的,却是劈头砸下的一宗案卷。
“兔崽子,给我站起来说话!”
“在军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是好事,更何况你还是老子麾下的兵……”
“老子是你亲爹,还真能责罚你不成?!”
何坚笑骂道,对自家这个行事周正的三子,却是越看越喜爱。
随手接过何驹奉回的案卷,何坚沉吟了一会儿,话锋突然一转。
“陈锦……是之前混入营中的刺客,要刺杀的那个死囚?”
“回父亲,正是。”
“……我儿,你可知道刺客一事后,裴公很快查到刺客是公主府的人。”
“得知此事后,裴公直接上表圣上,言称天威浩荡小人惶恐,欲要辞官。”
“你可知为何?”
面对何坚的考校,何驹略一思索,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只怕裴公辞官是假,不满皇族行为才是真。”
“毕竟我北地郡,绝无可能离了裴公,我北地的军营,更不是什么浪荡公主就能插手。”
“陈锦也好,别人也罢……”
“无论是什么身份,不明不白的死在北地军营外,可以。死在军营里,不行。”
何坚捋着白髯,欣慰地点了点头。
“算是机敏,是我何坚的种。”
“但你心思敏捷,却终究年轻,浸不去朝堂的大油锅。”
“你刚刚说的是其一,还有其二你却是没能看到。”
“其实陈锦,比你想象的要重要。”
何驹稍微一愣,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确定的说道。
“……因为他曾经是诚意伯?”
“没错,他曾经是诚意伯,是勋贵。”
何坚认可了何驹的猜测,接口继续说道。
一段段大逆不道的言论,从他这个边关老将口中被轻描淡写地随口讲出。
“陈锦作为勋贵,他违反隋律,要夺丹书入囚营,要天恩悲悯留一线生机,以求再造之功。”
“他可以战死,可以违军法死,甚至可以饿死。”
“但偏偏不能,被皇室的人刺杀而死!”
“这是底线,是我们武勋的生存保障,而这次公主刺客越线,裴公就必须作出表态。”
“哪怕在陈献生前,裴公曾与他不和,现在也要替他儿子做出姿态。”
“因为裴公,就是当今大隋,最大的武家勋贵!”
何驹恍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
“所以……父亲才要戒严死囚营,区区一个刺客不足为虑,父亲做出姿态才是关键!”
“所以……陈锦的死活也不重要!”
“甚至他如果没躲过刺杀,裴公会更加开心……”
“因为他只是一个引子,一个裴公奠定勋贵领袖地位,约束皇室行为的引子!”
“哈哈哈哈,孺子可教!”
听着何驹一针见血的分析,何坚快慰的大笑起来。
何驹见状,当即趁热打铁提出疑问。
“那死囚营练兵的事,如果被裴公知道……”
“无妨,我儿只管去做!”
何坚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说道。
“今年蛮族秋掠规模之大,蹊跷至极。”
“哪怕虎头关地势险要,却也有破关的风险。”
“裴公怀疑是那位善用间的西蜀大将军,在暗中推波助澜。”
“所以任何能增强实力的手段,都要用出来。”
“……好孩儿,我何家以后都要靠你。”
“你两个不成器的哥哥,整日只知道喝酒赌博服散。”
“唯独你,唯独你最像我。”
何坚说着,走到何驹身旁,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
“我何家不能止步于一个游击将军,虎头关也不能破。”
“你说那陈锦胸怀锦绣是个人才?那就好好利用。”
“当年太祖武皇帝,就把他爹陈献用成了一把好刀。”
“我辈武夫虽比不上先帝韬略,但驱策他陈献的落魄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何驹,定不负父亲厚望!”
……
次日,清晨。
“哎,你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刚刚有好多军爷说,这几天咱丁字监变化大了!”
“那个给矮三儿废了的锦爷,现在强迫所有死囚,每天都进行军事操练!”
“据说操练表现好的,赏鸡腿和硬馍,不实在操练的,就直接上私刑!”
“唔……真有鸡腿?”
“……你他妈活该被老婆戴绿帽子,净长了个吃心眼子!”
听着一旁两名苦力队死囚的窃窃私语,许懿愣了愣神。
他抬起头,有些忧虑的望向了前方。
那里是监牢所在的方位,蛮族大军将至,今天是苦力队死囚回营的日子。
“恩公不愧是一条好汉,竟然趁蛮族作乱走通了加餐的门路。”
“看来确如传言那样,他在探马侦查的过程中,摘了头功,被军中有能耐的人相中了。”
许懿低语了两句,气质一改往日的娇弱,变得沉静内敛。
并且目光中,还带有一丝左右为难的古怪。
“不过……”
“恩公啊恩公……”
“你得势如此之快,还如何做我许某的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