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大晚上的,一个人也没有。江面上跨过狭长精秀的桥,石料和砖块做的,看上去很服帖。深黑的桥身上铺排着橙黄的光,一点一点的,漂亮得很。桥往远处延伸,伸到视觉上拐弯的地方,水边那伸出来的建筑上方,圆盘上画着一条条黑线的日晷发着淡青色的光,秀气,在风雨天亮亮的像朵花一样。那可能本来也就是放那儿装饰的吧,哪儿有日晷挂那么高跟个塔钟一样的。这儿天苍地黄,长桥大江,反正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颜说和沈迁延到这个地方已经三天了,并无事发生。这三天他们一个人也没见着,一件奇怪的事情也没发生。他们也就是走走路,看看天,无所事事。反正天色一直很漂亮。
直到这天晚上。
颜说抬头看着天,突然一股从胸腹之间漫上来的恐慌。
天要是塌下来怎么办。
他无法控制地想。
白墙书房。
瞎说了半天了,同风这会儿倒是回答起了俞清亭之前那句“怎么啦”。
同风慢慢地把在杯壁上捂凉的手指挪到手背上蹭了蹭:“其实我真的好想跳啊。”
“……”俞清亭过渡般轻轻地说:“我也想啊。”
“是这样的,”同风说话的样子在“倾诉”与“讲故事”之间,很难定义,“我刚刚那个位置定在一个楼顶。很高,特别高,我还真的上去了,坐电梯坐了快一分钟,出了电梯就能远远地看见那个楼顶。我就走过去,我就站在那个围栏边上往下看。我真的好想跳啊。”
“难以描述,”同风边想边偏了偏脑袋,“像这种,从这种地方跳下去还跟之前卧轨什么的不一样。因为我有翅膀,早就有了,好几年前那个‘斩龙’就给我安了对翅膀。它不是收起来就感觉不到的,它收起来的时候我也感觉的到,像个器官。诶,可巧这回这个接力禁掉了我们的纸条,还不太习惯。反正我就很想知道坠死是什么感觉。我想了半天了,那么高。”
“我知道我不会跳,倒不是因为我光都削完了用不着跳,跟那个没关系,我就是知道我不会跳。但是我想,诶,我为什么不呢?”
同风这显然不是正常范围内的想从高处坠下——人有点这种想法很正常,站在崖边上那底下本来就很有吸引力——他不是简单地被高度吸引。这能显然地看出来,他身上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他真的想;他也清醒。
“是这样,”俞清亭听着表示很有同感,但想缓和一下对话,同风说这话她有点听不得,听着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拣点钝话说,“我有时候也想很多我不会做的事情,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感觉。有一些人就是这样的吧,这些人……随便起个名字,叫它‘作者模式’,他们就是多多少少按这种模式活着的人。他们认为一切都是好的,尽管从别的角度看可能是他们厌恶的事情,但因为不体会过就不知道,没见过就写不了。不一定真的写,就打个比方。所以虽然游戏污渎一无是处,一点也不好,但我要是不在这儿,我可能还是会想象,那是一些什么感觉,当游客是什么样子,虽然如果我们能选的话我们肯定不来。那这种模式有时候就让人迷惑。我是不是一个坏人,我好像根本没有什么道德观念,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而已。”
“我为什么不试一下啊,我知道不好,但管它呢,我试一下我就知道什么感觉了,我就把它写在我的神经里了,以后它就供我取用了,”俞清亭好像在讲故事,“我后来只好想了一个结论。就是有些事情可以随便,试就试,不试就不试。但是有的事情只能遇到,遇到了就体会,没遇到也不能寻求,得克制一下。”
“比如死,”俞清亭差点忘了她已经喝完了,几乎又要把杯子拿起来,“因为我不是真的想。我觉得我当然没那么想,比起来我肯定还是比较想活。”
俞清亭:“我们这种人活着肯定得注意点,靠谱点。我厌恶死,但是我想知道死是什么感觉。我厌恶战争,我希望不要有,但是我想知道参与战争是什么感觉。我觉得杀人不好,但是我想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我这道德观念算有是没有,我觉得还是有,有很多,不过都是纸做的。如果我想撕开,我就能撕开,我只是不想。那它们就不是纸,我可以这么相信。我觉得想想还是很正常的,思想罪总归是不成立的,人活着就是得想七想八,不碍事。”
“嗐,”俞清亭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管它呢。”
“就这你还能不是个好人,”同风给她整笑了,“你还给自己正正经经定规矩呢。”同风越想越觉得好玩。
“嗐呀,谁说不是呢。”俞清亭也不跟他谦虚,勾着嘴角玩笑道。
“不过我最近脑子是好乱啊,给这个游戏麻烦的,”俞清亭细细碎碎地跟同事吐槽,“就我当时第一天过来的时候在这个书房里。我当时真的想了半天,嗐呀,我怎么办呢,我要不要去撞车呢。我在那儿捋了半天,我就想,游戏污渎故意给我们余额设一个0年,就是要让游客自杀嘛,说明自杀很可能并不会死,这轮游戏他们玩的点就是逼游客自杀这个事情嘛。但是我很喜欢活着,活着到底是好啊,我喜欢,所以我不去跟车撞。我真的喜欢,不能随便啊。这种事情怎么也得尊重一下吧,这怎么能当手段。我不撞,可能死,也可能不死。我不知道,反正也没什么办法。”
“嗐,游戏污渎真的是,”俞清亭哼哼,“烦死了。”
“就是,”同风附和道,“烦死了。”
“它这儿有实体的菜单不,”同风突然注意起桌上贴的点单二维码,这不是为难咱们游客么,“前台好像也没有啊。”
“你去问他们要一个呗,”俞清亭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慢慢趴到桌上,抬起脑袋看他,“我要午睡了。”